首先那麽多黑魚,也不知會不會吃人,就是被它們撲打幾下,也讓我夠嗆;其次船底有螺旋槳,我要是被卷進那裏面,後果不堪設想。
我拍了拍簡甯一的肩膀,輕問:“沒事吧。”她茫然搖頭,從甲闆上撐起身,往前走了兩步,又想到什麽回頭向我解釋:“我得去樓上看看博士他們,剛才那般動靜大,怕是也驚擾到他們了。”
點頭表示了解,卻在她要轉身時喊住:“甯一,阿汗被船員救起來後,也是你照顧的嗎?”
“怎麽忽然問起這?他受傷不重,并沒怎麽照顧。我先上去了。”
獨自坐在甲闆上,目送着纖麗的身影走遠,感覺太陽穴處汩汩發疼。
一場驚險,雖沒人員受傷,但船多少有損傷,需要停船修整。到了晚上用餐時間,一群人聚在二樓餐廳,讨論的都是那黑魚的事。盛世堯并未參與他們的讨論,隻沉默地聽着,甯一出現在餐廳門口時,我朝她招了招手。
她立即向這邊走來,剛好有一桌船員起身,沒防備她走到身後,一下沖撞在了一起。甯一被撞歪倒過去,連帶着撞翻了隔壁桌,一下動靜鬧得很大,餐廳内紛紛停下來注目,我連忙跑上前去扶起她,撞人的船員連連道歉。都同在一艘船上,擡頭不見低頭見,全是熟人。
甯一擺擺手說沒事,我扶着她來到我坐的的那桌,發現她的手背通紅,想起剛才她倒地時一杯開水剛好翻在手上。我要拉她去沖涼水,她搖頭說不用,怪自己白天受了驚吓精神恍惚。最後我讓她等等,拿了杯子去裝涼水,等我回來時,剛好看到盛世堯起身離去。
我把涼水遞給甯一,她卻怔愣着抓起杯子就往嘴邊送,被我攔住,她回過神懊惱不已。吃完晚飯後,我讓她早點休息,睡一覺就好了。
送她到艙前,我就轉身走下了甲闆,在老位置找到了盛世堯。連着這許多日,他總喜歡坐在船頭的角落,靠在綁滿缰繩的柱子上。我無聲坐下,側首凝目在他臉上。
情緒其實不用醞釀,是添堵在心頭的,清幽開口:“阿汗,你喜歡簡甯一嗎?”在他的堅持下,我一直都喚的“阿汗”這個名字。
黑眸終于側轉,無波無緒,“你在胡說什麽?”
我笑得慘然又牽強,從這個角度微仰視角凝着他眸說:“當我與甯一同時遇險,你選擇救她而不顧我;當甯一與人相撞摔出去時,你臉上一閃而過擔憂,若不是我跑得快,可能你先跑出去了吧;而當看到甯一手上發紅時,你更是目光凝滞不離。”
說到這,我深吸了口氣,偏轉目光定在某處,“在來找你前,我一遍遍告訴自己,你隻是感恩甯一在你初醒時對你的照顧,可是你現在驚慌的表情卻在告訴我太天真了。總以爲失憶後的你,變成了一張白紙,卻沒想到,這張白紙印上了别人的名字。”
“你想太多了,很晚了,早點休息吧。”他說完起身,就要大步而離。
我哪裏肯讓他就此離去,憤然上前抓住他胳膊,一字一句問:“盛世堯,告訴我,你是不是變心了?”沒想他蓦然回頭,凜冽的目光掃過我臉,轉而變成平靜,“既然過去我都不記得了,又何來變心?”
猶如一盆冰水兜頭而下,從外到内透心涼,意思是他忘記了過去,也忘記了對我的喜歡,那現在喜歡簡甯一,根本稱不上所謂的變心。
腦中一熱,大步沖到他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憤然而喊:“是你強拖我進你的生活,把我留在你身邊,憑什麽你說陌路就陌路,你說失憶就失憶,憑什麽啊?我要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心!”話聲未落,我就如發瘋的貓般撕扯他衣襟,“嘶啦”一聲響,他的領口處被我撕扯開,露出半邊胸膛。
我驚怒地瞪着那處,恨不得灼穿它一個洞,沉冷如冰的聲音在耳畔:“瘋夠了嗎?”手腕被他用力一捏,我的手指驟然而松,衣片劃出指尖,他疾速越過我,腳步沉重帶着怒意。
等那腳步聲遠去到再聽不見聲響時,我一點點癱軟在甲闆上,仰面而躺,閉上眼,讓黑暗籠罩我。唯有這樣才能抑住心尖收縮帶來的抽痛,貼放在兩側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着,連握緊拳頭都沒用,因爲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如巨雷般狠狠劈在了我身上。
他不是盛世堯!
失憶是用來僞裝,讓我把察覺到的不合理變成合理,盛世堯從内到外的氣息是淡漠,而這人卻是冷。他最大的破綻是簡甯一,不光是白天先救她這件事,甯一與人相撞時,他的眸中一閃而過怒意,腳也移動了一小步。看到甯一手被燙傷時,他那狠盯的目光透着沉冷。至于之後我去裝涼水,他們之間有否交談我不知道,卻看到甯一怔忡發愣。
這種種迹象表明,他與簡甯一的關系,絕不隻是被救之後受到一方照顧然後感恩那麽簡單。但這還構不成全部疑點,還有另外一種可能:盛世堯與簡甯一本身就認識,他并未失憶,因爲某種原因而隐瞞我。
所以我有意挑開簡甯一這件事,假裝吃醋傷心,問他是否變心了。他的回答間接承認了對簡甯一有意,那一刻我赫然醒悟,這個人很可能不是盛世堯,而唯一能證明的是......在我假意撒潑撕開他胸前衣襟後,光潔的胸膛暴露了一切事實。
此人絕然沒想到,盛世堯的身前會有一隻巨大的黑翼蝙蝠圖騰,而這個秘密唯有我知道。
是我藏了小心思,之前盛世堯說半月爲期發作一次,但見他來到這艘船後,如平常人般,并沒有過發作的迹象,不由想會不會将那些噩夢般的遭遇忘記後,也就不會再魔化。所以在他從我口中刺探“失去”的記憶時,我有意略開了那段魂城的經曆,以及後事。
隻要留心,就能發現他問得最多的是如何與我相處的過程,從認識初起的細節到後來深交後的各種經曆。然後從我的述說中揣摩盛世堯的性格,從而讓僞裝越發神似。
而最神似的還是那張臉,幾乎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我在想這個人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僞裝盛世堯的。是被救上船後,還是根本就沒撈到盛世堯,安排這個人假裝失憶來接近我?或者......
思緒重新捋,采用反證法。首先排除被救後掉包的可能,因爲他身上的擦傷與後腦的傷口我都有看過,确實是受堅硬物撞擊導緻的。至于第二種可能,直覺不太可能,要假裝失憶的話可以說成是被海水浸泡窒息時間過長。于是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是真的受傷了,往前推斷,與我一起在黑礁群遇險的也是他。
恍然想過之前的幾個細節,一下就對上了。那時心頭劃過幾次異樣,其實都是在提醒我,但都被我忽略了,而最大的破綻就是在汽艇撞上礁石前那一刻,他喊跳船,如果是真的盛世堯,他絕對是拉着我一起跳,而不是單獨跳下水。那時的他還沒“失憶”,不可能對我置之不顧,而他若非必要,幾乎都不開口。
那就是說,楊文浩一早就布下了這個局,等着我往裏跳,可他們絕然沒想到會發生觸礁的意外。我倏然睜眼,這艘船有問題!假的盛世堯與簡甯一本身認識,意味着這艘船很可能是來特意搜救我們的,而不是無意中經過。那簡甯一說在淺灘發現他的事就不攻自破了,我不由心顫起來,能夠讓所有船員都口徑一緻,唯有一種可能:這上面的船員都受某個人管制。
是簡甯一嗎?她是整件事的策劃者,梅姨口中的“上面”嗎?
想說直覺不是,可是我還能相信自己的直覺嗎?從梅姨到妙妙,有哪一個是我看得準的?忽略想起妙妙時心間泛起的痛意,轉移思緒去想這艘船究竟要開往哪裏?在海上航行了近兩月,絕不可能說是爲了轉移我的視線如此做,他們必然抱着某種目的。
楊文浩布的這個以假亂真的局,有兩種可能性:一是盛世堯被他們關在别處,想利用假的來接近我,從而從我口中套出他們所想知道的事或者想得到的秘術;二是......他們根本就沒抓到盛世堯!隻是憑借楊文浩對盛世堯的初步了解與觀察,讓人易容了來迷惑我的眼,也正因爲如此,才有了現在的“失憶”。
兩種可能各自比例占多少,我心裏沒定數,希望是後者,那樣至少可以安心些。但不能排除前一種可能性,假如真是這般,他們會把盛世堯關在哪?有沒有可能也在這艘船上?
突然腦中閃入什麽,擡頭目光凝向第三層樓。從我走出艙門起,隻偶爾看到一兩個穿了白大褂的人走動,他們從不會來二樓餐廳,也很少露面,一切用餐都是簡甯一在負責安排。原本也沒留意,現在想來很是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