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坐進沙發時,猶覺心慌,發現一周不見,這盛世堯是越發的喜怒無常了。他這時坐在另一張沙發内,離我就張小茶幾的距離,不用說壓迫感肯定變強了。還沒等我緩口氣,他就涼聲道:“現在來理理你剛才那故事中有多少個漏洞與謊言。首先你口中的梅姨求醫四年無果,僅憑你外婆曾提過一次黃興元這人,就認爲找到他就能救你外婆,這不僅僅是武斷能解釋的。你是未成年,年少不懂事,她可是比你大了十幾歲的成年人,會如此沒分寸地跟你講一件連自己都不确定的事?”
我一聽他把矛頭指向梅姨,頓如炸了毛的獅子般,急聲維護:“梅姨當時也并不确定,而且不想告訴我的,是我一直纏着她,磨到她肯說爲止。這事跟梅姨一點關系都沒。”
盛世堯輕哼了聲,不理我,直接又道:“之後你十六歲離家出走去找人這件事,就更加離譜了,你一個沒出過門的姑娘家,有那膽子跑外地?就算你那時膽兒肥吧,你的梅姨身爲你監護人,最後居然會同意這麽荒唐的事,她是對你太放心呢還是漠不關心?”
我不說話了,他這意思我也聽明白了,除去質疑梅姨外,還質疑我是在瞎編亂造。
盛世堯又接連提出了我所陳述故事中幾個“漏洞”,比如我從十八歲起開始遠行,至今有七年,這期間居然平穩無事,沒出過差錯,拿他的話說是可謂“奇迹”;又比如僅憑黃大仙的黃姓與他會魂音這些邪術,就輕易相信他是黃興元,根本毫無可信之處。還有一些都是細節,從他口中指出來的,都言之鑿鑿,有理有據。
最後他問:“你還有什麽話說?”
如果把我之前陳述兩小時之久的故事比作一盤圍棋的話,那就好像是我執白子已經全部攻入對方境地,可一瞬之間,所有局勢都改變,黑子以破軍之勢橫掃而來,一路将我白子吃去,直到這刻,兵臨城下,我被圍堵在黑子之内,手邊已無子。
我在心中歎氣,知道不把所有秘密都坦言的話,根本過不去這關,他幾乎已洞悉一切。别看他在指證着我說謊,但其實是看破了我還有所隐瞞,而我隐瞞的正是被他指出來的那些漏洞。如果這個人去下棋的話,相信一定是對弈高手,他深懂如何攻人心防,又會巧布迷局,引你一步一步走進陣中。
我仰起眸凝看着他,“其實,我還有一些事沒說。還記得在迷林中,你對我說我的夢是一種夢境預警嗎?這個事我其實早就知道,是從十一歲起,也就是外婆出事後起,我的夢就分兩種,一種是永遠都記不住的,另外一種是能夠記住的。
記不住的沒法表述,就講講那些能記住的吧,可以說夢爲我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助益,最早是能夢到考試試題,等到考試時我都能考到很好的分數。大一點時,我開始夢到生活中的一些細節,而那些細節都一一被驗證。後來借助我的夢,梅姨甚至投資賺了一筆不小數目的錢,從老房子搬到了城裏,又開了一家畫廊。随着年歲增長,夢更神奇,它能幫助我規避危險,這也是梅姨能放心我一人外出的原因。
我就像是開了天眼一般,能預知一些事,又能預察到危險,自然這七年裏,危險與我絕緣了。但偏偏到這座城市後,我開始無夢,然後就遇上了你。遇見你之後,奇怪的事接連發生,首先我從小到大一直重複做的一個夢,夢醒後又怎麽都記不起來,卻在那晚吧裏醒來時記得住了。而且,可能預知是需要代價的吧,我在十一歲之前,隻要是與外婆有關的記憶,都很模糊,甚至連外婆‘臨終’前的場景都記不起。
卻在那晚......那晚與你同睡時,我進入了夢中夢,也就是你說的夢魇,我彷如穿越回了十一歲那年,看到了一些隐藏在記憶深處的事,然後用成人的思維去判斷,但因爲被你強行喚醒,打斷了夢境,并沒有看完後面的事。”
猶記得外婆那個夢中,外婆看着我欲言又止,說:是命,不可違。之後她又背着我獨自面向牆上畫像說以餘下的壽命,換我一生平凡度日。把紫匣交給我,希望能保我平安度劫。
這個夢,我在後來反反複複地回想研究,覺得外婆可能是知道我十一歲之後将會有夢境預知能力,從古往今來一些預言者皆短命且遭遇多劫的事例看,外婆是想用自己壽命來保我平安。所以當夜外婆就停止呼吸,隻留心髒微弱跳動,也等同于終止了壽命。
“你之所以留在我身邊,其實是因爲你覺得跟着我能讓你那些記不住的夢都還原?”
呃,盛世堯就是盛世堯,總是一針見血就抓住了要點,他雖是疑問句,但神色間已是肯定,而且眸色在變深。幾次下來,我已經能明白他這是不快的前兆,連忙揚聲說:“那是以前,是在最初與你接觸時,後來就沒那想法了。”
“哦?爲什麽沒想法了?”
我有翻白眼的沖動,他還真是打破沙鍋問到底,“因爲自遇見你後,夢就變得少了,而我那規避危險的夢境預知能力幾乎就消失了。後來即使還有過一兩次預警,但都不夠清晰,以緻于那次在藏民家夢到石闆變怪物,反而被黃大仙利用将你刺傷。”頓了頓後又道:“至于輕易相信黃大仙就是黃興元這件事,并不是沒有依據的。”
盛世堯一副靜等我下文的表情,到這時我有些心虛,剛才其實也不是刻意要隐瞞,而是覺得講出來很玄。
外婆除了紫金匣子這私物外,還有一個被她貼身收藏的私物,是一塊錦帕。我小時候皮,曾偷看過那塊帕子,可能是那上面的圖案令我印象太深刻,所以即便遺忘了一些外婆的事,但卻沒忘記那塊帕子。上面繡得不是一般姑娘家喜歡的花與蝴蝶,而是一隻黑翼蝙蝠,蝙蝠眼睛血紅,尖牙都露在外面,看起來十分兇惡,我當時差點被吓哭。
而那次與黃大仙正面沖突,我躺倒在地時,自下而上剛好從他寬袖間看到他的右臂上紋了一隻與外婆錦帕上一模一樣的黑翼蝙蝠,于是我說出黃興元三字。再從他的神色間辨析,加上他的片面之詞,尤其是他在聽到外婆名字時,眼中一閃而過不屬于他陰沉氣質的暖色,讓我漸漸相信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有個小心思是,覺得外婆那麽寶貝貼身藏那錦帕,可能是對某件事或者某個人的懷念,而通常手帕相贈的話,應該大都是情人之間。所以加上從梅姨那聽到外婆對黃興元的盛贊,以及黃大仙手上的紋身和他眼中的那抹暖色,就自動将之聯系起來,也就真信了他是黃興元。
盛世堯聽完我的分析後,隻給了兩個字評價:“荒謬!”
我苦笑着點頭,“事實上到後來,我也覺得挺荒謬的,把人性想得太單純,一個得過外婆贊美的人,怎可能會是黃大仙那種陰毒又心狠手辣之輩?而如果真與外婆有過交情,就不可能會逼我入絕境還要利用了。”這道理我到後來想明白了,隻是那時已泥足深陷。
其實黃大仙還有一個可疑之處,就是他接連兩次都想抓我,似乎不光光是利用我來要挾盛世堯那麽簡單。之後他又屢屢對盛世堯下狠手,按理他們隻不過是初相識,即便是同行相忌也不至于取人性命,是什麽原因導緻他如此做呢?而他最終目的又是什麽?這些問題的答案,我覺得可能在盛世堯那邊,但以他的脾氣,不會輕易跟我解釋這些的。
另外像黃大仙這樣陰毒狡詐的人,真那麽容易就被抓獲?我持懷疑态度。這也是一周前在上看到那則杜太太與黃姓風水師落的新聞時,除去唏噓外心情很平靜,沒有急匆匆跑去魯莽找人的原因。
盛世堯對黃大仙事件不置可否,他默聲盯着我,像在恒定我剛才說得那些事的真實性。我心裏有些不快,覺得自己把掏心窩子的話都講出來,如今我就是一小透明,他居然還疑神疑鬼的。終于他開口說話了:“行了,這事就暫時到這裏,真實性有待考證。現在晚了,睡覺吧。”
他的思維模式,永遠讓我跟不上,居然話題一轉就要結束會話了。不過确實晚了,時間已經直指淩晨,窗外黑得跟遮了塊幕布一樣,但我心裏擔憂着,他不會乘夜離開吧。
念頭剛轉過間,人被他從沙發裏再次拽起,然後沒等我反應,扶着我腰移步,身體翻倒,壓進卧鋪内,整個過程可謂速度流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