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自己所說,兵家之道,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對方故意放倒樹木攔路,隻怕正是盼着自己如常人般所想,這邊明顯有埋伏隻怕并無埋伏,而沒有埋伏的地方,才真的有埋伏的心理,從而選擇公安這條路。
況且,公安這條路,後面艱澀難行,地形複雜,正是适合埋伏襲擊之所。若非親衛無意中提出怕中埋伏,自己豈不真要自投羅網了?好險!好險!
“唔,傳我軍令,大隊直奔孱陵。嘿,人家既然不想咱們走公安,咱們便配合一下,不去也就是了。”
曹仁猛然想到了其中關竅,心下大是得意,當即改變心思,傳令大軍改走孱陵方向。[
傳令兵大聲将軍令傳下,大隊再次動了起來,直往孱陵而來。一路上,曹仁将斥候遠遠放出,又令大軍分成三段,前後間隔裏許。如此一來,便算自己算計有誤,對方便有埋伏,也隻能針對自己一部而發,如此,便等若破了此計。
這般調動之後,果然一路無事。半個時辰後,天邊忽現一抹亮色,耳中隐聞溪水流淌之聲,凝目看去,正是一條小溪自西向東而去,衆人不由盡皆兩眼放光。
這下,不待曹仁催促,整個大隊猛的行進速度大增,轉眼間便到了那溪水岸邊。
然而就在衆人準備奔向河中,痛痛快快的暢飲一番時,曹仁卻厲聲喝止,傳令各部嚴加防範。随後,将斥候招來,一邊打量着四周景物,一邊細細發問。
這河寬不過數丈,河水清澈見底,目光所及處,那最深的地方也不過堪堪能到一人胸部深淺。此時,午後的陽光直射其上,緩緩流淌的河面上,波光粼粼。對岸,不遠處正有一小片密林,微風吹過,枝搖葉動,好一副祥和靜谧之境。
時值盛夏,衆人被兩場大火所燒,又一路狼狽而奔,烈日如炎,此時見了清洌的河水便在眼前,偏将軍不肯下令,不由的都是一陣腹诽。隻是礙于軍令,不敢造次,但那狂咽唾沫之聲,卻猶如會傳染一般,在整個隊中響着。
曹仁仔細觀察良久,又再三确定周圍安全,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揮手令衆軍過河,并在對面林中紮營歇息。
衆軍忍了半天,終是聽到這個命令,簡直如聞綸音,霎時間歡聲雷動,發一聲喊,齊齊沖向河中。
這近三萬人忽然散了開來,頓時鬧的沸反揚天,整個溪水都爲之歡騰起來。
曹仁催馬過河,這才在親衛的扶持下下了坐騎,便就河邊舀水擦洗了一番,清涼的河水侵潤着發燙的皮膚,讓他舒服的隻要呻吟出來,先大口喝了幾口,将着了火般的喉嚨徹底滋潤了一番,随後忍不住的又将頭埋入水中,充分的享受這種惬意的涼爽。
埋入水中的耳朵裏,漸漸将炎熱的喧嚣褪去,代之而起的,卻是些莫名的聲響。
那響聲似是水流掃過泥沙,又似細雨沖刷着青石,漸漸的,卻好像越來越響,恍如置身海邊,聆聽海潮的怒吼……
身子感到一絲微微的顫動,耳中的聲響也越來越清晰。曹仁有些迷惘的神思忽然猛的一省,心中不期然的升起一種悸動,霍然從水中擡起頭來,轟然之聲已是瞬間傳入耳中。
伴随着這雷鳴般的響聲,地面也在抖動不已,整個河面突兀的呈現詭異的沉寂,随即,不知誰先驚恐的大叫一聲,随即便整個如同炸了鍋一般。
身子一緊,曹仁已經被親衛拖了起來,惶惶的奔出幾步,将其扶到馬上,轉身就逃。
臨走前的眼角餘光處,但見目光所及的河面之上,到處都是驚惶亂竄的士兵,上遊處,丈許高的大水,如同轟然而倒的大山壓下。
原本寬不過數丈的河岸,此刻早已沒了邊界,泛濫的大水,似失了挾制的猛獸,咆哮着,翻騰着,帶着地動山搖的威勢,沛然而下,莫可禦之。便在如萬馬奔騰的巨響中,将一切彙入洪流。
平靜祥和的仙境,瞬間變成肆虐一切的地獄。亂石橫木激射,将躲避不疊的人如草梗般撞飛,再次落下時,隻微微濺起一串水花,微一打旋兒,随即消失不見。
河兩岸,頃刻化爲一片汪洋。[
曹仁如被雷噬般,木然的看着,不久前還到處都是鼎沸的人群,此刻已然零落無幾。偶有幸運未死的戰馬,在滾滾洪流中載浮載沉,掙紮着發出絕望的悲嘶,快速的随着激流遠去。天地間,水汽漫空,前一刻人人盼望的救命之水,這一刻,卻變成了奪命的閻王。
“殺啊——”
上遊處有震天的喊聲随風傳來,影影綽綽間,無數的光亮映入眼簾,那是敵人舉着的刀劍,折射陽光所緻。
“将軍,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掉了!”身旁的親兵不疊聲的催促着,一邊拼命的抽着戰馬。戰馬長聲悲嘶着,撒開四蹄飛竄。曹仁但覺兩耳風聲呼呼,瞬間将一切抛在身後。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方才補充的水分再次揮發幹淨了,曹仁有些麻木的神思,終是被一陣歡呼驚醒。
長長籲出一口氣來,似是将壓抑在胸間的憤懑盡數吐出,他手中用力,将狂奔的戰馬勒住。放眼望去,但見遠處,斜陽中一座大城隐現。
落日隐于城頭的城樓之後,在高高的檐角處,炸成散射的幾縷金光。橫雲如巒,嵌在透着金黃的半空,蒼然如血。帶着幾分蕭瑟,幾許凄然。
身邊斷斷續續的響起陣陣蹄聲,扭頭看去,後面逶迤而來的,是零散着的騎隊,馬上人個個破衣爛衫,蓬頭垢面。
看到前方的城池,人人面上都顯出狂喜之色。隻是,那喜色之中,卻仍帶着三分驚悸、三分凄惶。
江陵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