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疼嗎?”他輕聲問。那嗓音如同潺潺流水,淌在她的耳邊。
蘇眠如坐針氈,飛快奪過他手裏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我沒事……我喝點熱水就好。”
仰頭喝水時,他依舊維持原樣不動,離她這麽近。而目光,始終鎖定着她。
蘇眠将水喝掉大半,放在旁邊的茶幾上,避開他的目光,說:“我先上樓休息……”
“被吓到了?”他忽然問。
蘇眠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他在問什麽。
他竟然直接問,她是否被突然發現的這個事實,吓到了。
裝傻敷衍已經毫無異義。她一時竟不知怎麽回答才好。
而她并不知道,此刻的她,在S眼中心中,又是怎樣的模樣?
原本,他并不想這麽快挑明。
原本,隻想明日計劃之後,直接抹去她的記憶,然後重新開始。
可他一人獨坐在樓下,想着她。她卻忽然到來。像是初識的朋友般,跟他讨火機,與他聊天,巧笑倩兮,如花如夢。
如今仔細回想,他的生命中,她的每次出現,都在他意料之外,打亂他的計劃與心緒。讓他移不開目光。
讓他想要得到她。
此刻,她就在他的臂彎裏。臉色绯紅,嘴唇發白。她在害怕,她在緊張,她有些措手不及,那雙眼卻依舊烏黑動人。他毫不懷疑,她的小腦袋瓜正快速運轉着,想着欺騙他應付他的辦法。
S的胸口泛起微微的疼痛。
原本,他不想吓到她的。
但既然,愛已經被她洞悉。
他就不再允許她無視逃避。
他的驕傲無法允許。
“怕嗎?”他輕聲問,“不要怕。我永遠也不會傷害你。”
蘇眠的指尖忽然有些發抖。
而他的另一隻手,也已經扣在她身旁的沙發上,完全将她圈在了懷中。
然後低頭吻了下來。
燈光很暗,彼此隻見模糊輪廓。陌生而溫涼的氣息,慢慢接近。以及他湛黑難辨的眼睛。眼看兩人的唇,即将觸碰到一起。蘇眠使出全身力氣,想要推開他。然而他的身手竟遠比她出色,一把抓住她的雙手,扣在了沙發上。冰涼的唇,無法阻擋地壓了下來。
這是他強勢而不允人抗拒的一面,終于在她面前綻露。
蘇眠隻掙紮了一次,就冷靜下來。她如何抗拒?如今身在敵營,激怒他或許會帶來更大的、她無法設想的侵犯。于是她就沒有再動,隻是被他壓在了沙發裏,全身依舊微微顫抖着。
他的唇,起初是淺嘗即止的。溫良而柔和,在她的唇上輕啄着。他閉着眼,然後漸漸深入。無聲,卻越發動情,吻得她竟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全身如同僵木,而他緊扣她的雙手,結束了這個短暫卻狠辣的吻。
他擡起眸,眸中有淺淺的水汽,靜靜地盯着她。
“我愛你。”他輕聲說。
蘇眠一把推開他,這次他并沒有阻止強迫,松開了她。而她立刻跑上樓去,完全沒有回頭。直至沖進房間,反鎖上屋門,她靠在門上,卻隻覺得全身如堕冰窖。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神來,沖進了洗手間。心在發抖,動作卻迅速無比,組裝、調試、測試……
簡易的無線電裝備終于完成了。她躲在最安靜的角落裏,朝自己的聯絡人——許慕華教授發送密碼信息——
“身份已洩露,原計劃爲陷阱。救我。”
做完這一切,她坐在洗手間的地上,一動不動。
情報她已經成功發出去了。許教授說他會24小時開着這條應急通訊頻道。隻要收到訊息,他就能确認她的方位,設法營救。
接下來,等待着她的,會是什麽?
她會得救嗎?
許教授,還有韓沉,他們能找到她嗎?
明天,又會是怎樣驚心動魄的一天?
她低下頭,從衣領裏拉出那根項鏈。爲避免引人注意,韓沉送她的訂婚戒指,她一直帶在身上。别人看到,也都隻以爲是項鏈而已。
她拿起戒指,看着内環刻着的“H&SForeverLove”幾個字。然後送到唇邊,輕輕親了一下。
她想,她已經做好了放棄生命的準備。如果S要強取豪奪,她也不會讓他得到。她隻會忠于她和韓沉的愛情,忠于心中的警盾。
那麽她就會死去。
先于韓沉死去,不能再陪伴他了。所有誓言,也終成泡影。
她伸手抹掉眼淚,然後起身洗了把臉,走出了洗手間。
隻是此時的蘇眠沒有想到,她做好了抵死不從的準備又怎樣?如果S要掠奪的,是她的記憶和身份呢?
如果某一天當她醒來,連韓沉是誰自己是誰都已遺忘,又會怎樣呢?
她還如何忠于她的信仰與愛情?
——
這晚,别墅負責監視蘇眠的A,并未發現她的異樣。至于S是否發現,已無從知曉。
直至天明時分,A接到了K的電話。
K,許湳柏。許慕華教授之子。
薄薄的晨霧裏,許湳柏的嗓音聽起來也有些壓抑和頹唐:“A,你們沒把小師妹看好啊。她淩晨四點,向老頭子通風報信了。’身份已洩露,原計劃爲陷阱。救我。’這條情報如果被專案組知道,我們的計劃就功虧一篑了。”
他說“如果被專案組知道”。
A瞬間就明白了,擡頭看了看别墅二樓,蘇眠的房間還緊閉着。
“你父親現在怎樣了?”A問。
許湳柏淡淡地答:“他昨晚在趕去警局的路上,出了車禍。沒有大礙,隻是暫時昏迷了。”
A怔了一下,冷笑道:“你還真下得去手。”平心而論,A也不喜歡許湳柏。總覺得他跟他們一樣,但又不一樣。
電話那頭的許湳柏沒答。
他正站在醫院急救室外,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父親蒼白而憔悴的容顔。他的腦海中,浮現昨晚那一幕。
父親的車裏、書房裏,家裏每一個角落,都被這個不肖子安裝了攝像頭。當然,大多是以禮物的形式,譬如一個小盆栽,一副水墨畫。而老頭子盡管對他從無好顔色,但這些禮物,都被他放在家中最顯眼的位置。
所以,當他從監控裏,看到父親收到蘇眠的情報,急急忙忙出門時……
他沒有别的選擇。
想到這裏,許湳柏胸中一陣緩慢碾壓般的隐痛。他挂掉了A的電話。
而A挂掉電話,臉色變得有些怔忪。
雖然他早知道的,知道她對他們,不過是演戲。可是這個過程中,他分明感覺到她對他們的理解和真心。
而如今,終于要捅破了嗎?
這時,S從他的書房走出來。A精神一振,低聲開口:“S,蘇眠她……”
S平靜地看着他:“我知道了。”
A便不再說話。
然後他就看着S,親自上樓,一步步拾階而上,朝蘇眠的房間走去。
不知怎麽,A心裏忽然有些難過。是爲了她,還是爲他?
門反鎖了,S身後的保镖,掏出鑰匙打開。A站在樓下,聽到蘇眠異常平靜冰冷的聲音,從裏面傳來:“你想都不要想,我甯願去死。”
S的臉色很清冷,他什麽也沒說,走了進去。
門在他身後關上。
過了幾分鍾,他打橫抱着昏迷的蘇眠,走了出來。
“走吧。”他說,“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
過了很久後,A時常想起這一天。他想,S到底一開始就打算陪她一起失憶,還是後來才做了這個決定?那天在那個房間裏,兩人到底說了什麽?以至于在那天之後,世上再無S的存在?
又或者,從小就在血泊中長大的S,其實早就厭倦了這一切?所以,他才想要在犯罪生涯達到最巅峰時離去。而蘇眠,是他救贖自己的開始?
——
韓沉站在警用指揮車前,臉色冰冷。
而專案組組長,以及幾位局領導,一臉爲難地看着他。
“小韓。”專案組長說,“我們知道你和蘇眠的關系,知道你很關心她。這也是之前不同意你繼續留在專案組的原因。關心則亂。但是你那麽堅持,所以我們也同意了。”
“現在沒有其他任何證據,證明昨天出現的蘇眠,是假的。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是?你也沒證據,你隻是憑’直覺’。小韓啊,你不是最講究證據嗎?是不是太擔心蘇眠,亂了分寸啊?”
“現在所有行動計劃已經部署完畢,我們不可能因爲你的一個感覺,一句話,就改變整體計劃。而且要是蘇眠那邊其實進展得很順利,現在改變計劃,一是錯過了千載難逢的将他們一網打盡的機會;二是貿然去’營救’蘇眠,說不定會造成她身份敗露,反而給她帶來危險。”
“如果你還是不放心,我建議你不要參加今天的抓捕行動了。呆在後方吧。小夥子,放寬心。昨天一早不是還收到蘇眠的情報,表示一切順利嗎?犯罪團夥絕不至于在這麽短的時間,發現她的身份。要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