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許教授站在大會議廳,給刑警們做簡報。而韓沉亦是專案組最年輕的成員之一,跟她一樣,坐在第一排。兩人間隔了三四個位置,也看到了對方。但兩人的表情反應都很淡定,她說了聲“你好。”他點了點頭,答“你好。”
一來二去,就這麽熟了起來。
因爲案子的原因,時常會見面。因爲公安大學這邊跑腿的是他,而警隊方面的聯絡人是他。其實對于韓沉肯當聯絡人跑腿這件事,刑警隊長還挺困惑的。因爲韓沉雖然年紀輕,可不是伺候人的主兒。隊裏幾個比他早進來兩三年的小夥子,也不知怎的,就是服他。平時都是他差使别人跑腿。
現在卻偏偏肯當這個聯絡人,時常往公安大學跑,有時候還得跟那個女學生一起幹打印掃描的活兒。但韓公子好像也沒什麽意見,幹得也很好。
于是局領導對于韓沉的評價又上了一層樓——上次是誰投訴韓沉眼高于頂、仗着破案快,言語打擊老同事的工作積極性了?瞧瞧,人家多踏實。
而對于蘇眠來說,參與專案組,經常往公安局跑腿這件事,不知不覺就變得值得期待起來。有時候是一塊兒開會,韓沉總是坐在最末一個,依舊是英俊得不像話的模樣。他話總是不多的,但偶爾一句話,真能把人給噎死。
譬如——
對于兇手的藏屍地點,老趙刑警建議動用全區警力,展開大規模搜索。你說你韓沉眼力好,現場發現了痕迹,直接說出來不就得了?非得涼涼地損損地開口:“老趙這個建議好。”老趙面色一喜,就聽這小夥子繼續說道:“等全區搜索完畢,咱們食堂的黃花菜,可都涼了。”
老趙:“……”
又譬如——
有受害人哭哭啼啼來報案。那天正好是韓沉跟另一個女刑警在執勤,蘇眠恰恰也在他們辦公室。受害人喋喋不休,半天講不清楚,隻拉着女刑警哭訴。也完全不聽刑警問什麽,就隻顧自己哭訴發洩。女刑警束手無策也有些煩躁,而韓沉一言不發,抄手翹着二郎腿在邊上等了半天,突然打斷:“講得好,講得真好。”受害人中年婦女一怔,有些感動的樣子,結果就聽這帥氣的男刑警又說道:“講了一個小時,沒有一句說到正題上,實在難能可貴。等把您的案子破了,您應該去天橋底下說單口相聲啊。一準兒比郭德綱還紅。”
女刑警悶笑,但趕緊拉住了他示意别惹事。蘇眠也在一旁頗有興緻地看着。而受害人都呆了:“投訴!我要投訴!你們警察就這麽服務人民的!”
女刑警完全沒攔住,因爲韓沉往椅子裏一靠,特别幹脆地答:“屁話。有您耽誤的這段時間,說不定我都能多救條人命。您到底報不報案,不報案出門右拐,65路公交車直接到天橋西站。”
蘇眠噗嗤笑出聲來,然後就看到韓沉回頭,看着不遠處的她。他嘴裏雖然又貧又損,神色冷淡,那雙眼卻是隽黑清澈,就像她見過的水底的石子,有她看不透的溫潤光澤。兩人四目一對,她跟沒事兒人似地轉過頭去,然後就感覺到他的目光又在她身上停了一會兒,這才移開。
當然,年輕氣盛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韓沉這種骨子裏犯橫的北京土著青年。那時他的破案率,幾乎是全局最高的。但是投訴率,也是最高的,令局領導們哭笑不得。但到底誰都有愛才之心,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這年輕人鋒芒畢露。而歲月,自然會慢慢磨砺他的棱角,讓他沉澱成爲成熟溫和的刑警。
然而後來,誰也沒想到。他的棱角有多鋒利,這磨砺就有多慘烈迅速。别的人,大概很多年才會被磨平棱角,而他,卻是一年,甚至可以說是一夜間完成——4。20血案之後,在他醒來失去她之後,那個曾經跋扈銳利的韓沉就不複存在。
他很快又回到了刑警隊,卻沉默得像個幹了一輩子、不再有激情和沖動的老刑警;他再也不會拿話去損去逗别的同事,他對工作要求極爲嚴苛,幾乎看不到半點人情味。大多數時候,他都在抽煙,一根又一根,當他的鼻翼間噴出淡淡的煙氣,你看着他的眼睛,會覺得這個人其實過得很不好。否則他的瞳仁,不會染上這樣晦澀厚重的顔色。
——
慢慢熟了以後,蘇眠漸漸了解了更多的他。她發覺他除了緊張枯燥的刑警工作,日常生活裏,還真是豐富多彩。經常看到有跟他年齡相仿的年輕男人,開着好車,到警局樓下來召喚他。而他下了班,就脫了警服,換上大衣或者休閑外套,下樓開了自己那輛路虎,跟他們揚長而去。
有時候聽他在辦公司裏接電話,也會聽到他說出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地名。XX會所,XX酒吧,XX私房菜……一聽就知道是紙醉金迷的地兒,韓公子的夜生活好不豐富。
但是卻從未見他帶過女孩,貌似隻是跟那群兄弟們混在一起。聽刑警隊其他人說:“韓沉沒女朋友。”“爲什麽沒有?誰知道呢,估計眼光高着吧。”
有時候他也會帶一些好煙好酒,來分給刑警隊同事。對于他的家庭背景,他倒也不掩飾,很坦然。貴而不嬌,這也讓他更招人喜歡。
而在韓沉眼裏,蘇眠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挺有意思的一個女孩。
雖說還是個大三生,但每每提及犯罪心理專業問題,那可是牛逼哄哄,女王範兒十足。職業套裝一穿,高跟鞋一踩。明明還是個小助理,可任誰質疑犯罪心理,她都能呱呱呱說一大通。韓沉還見過她巧笑倩兮,卻把刑警隊一衆大老爺們兒給噎住說不出話來。
可這麽張牙舞爪一個女人吧,工作起來,卻格外安靜,格外沉得住氣。好幾次韓沉路過許教授在警局的臨時辦公室,就看到她跟許教授相對而坐,手裏全是厚厚的卷宗。好笑的是,手邊還都是一個老氣橫秋的青瓷杯,茶水冒着煙氣,看起來似乎很香。這麽個年輕豔麗的女孩,卻跟老頭子相處得極好,甚至自己也帶着幾分老僧入定般的氣場,一坐就能一整天甚至好幾個整天。而她白皙的側臉,盈盈如水的眼睛,就這麽映在窗玻璃上,像一副極靜卻極美的畫。每當這時,韓沉心裏就閃過一句話:動若脫兔,靜若處子。
當然了,當時“時常”路過犯罪心理辦公室的小夥子,不止韓沉一個。也有人出手追求,但是據說當場就被蘇眠幹脆拒絕,不留半點餘地。于是漸漸的,蘇眠在衆單身刑警心中,也成了朵難以采撷的高嶺之花。到底是年輕人,都有些躍躍欲試地期盼着,不知最後會花落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