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沉的車剛開進大門,就有早已抵達的分局刑警迎了上來:“人已經找到了,就在後面的一間儲物室裏,暫時沒什麽事。周圍人群已經疏散,設置了警戒線。”
韓沉點頭。一轉頭,就見蘇眠也從車裏下來。她的眼睛還有些紅,但是已沒有再哭了。臉上沒有表情,眼珠定定的跟木偶似的,沒有看任何人,徑直朝囚禁周小篆的方向跑去。
韓沉追了上去。很快就與她并肩,靜默不語。
穿過警戒線,遠遠就看到那間小儲物室的門敞開着,兩名警察站在門口,看到他倆,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到了到了!”
蘇眠微喘着跑到門口,一眼就看到周小篆坐在裏頭,跟視頻畫面一模一樣。他瞪大眼望着他們:“小白,老大,你們怎麽……”
周小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蘇眠看着他,這一路被折磨的心才感覺到溫暖的安慰。可更有巨大的悲痛,無聲無息侵上心頭。
韓沉看着他倆的表情,亦隻感到胸中隐痛如潮,壓抑難平。嗓音卻是沉洌冷靜的:“馬上解除炸彈。”
“嗯。”蘇眠迅速在周小篆跟前蹲下,低頭看着他胸口的炸彈。
中央的電子表顯示:04:49。
剛才在車上,時間太過緊迫,蘇眠并未仔細看畫面中掃描儀結構,此刻看得一清二楚:就在電子表下方,安裝了一個類似上班打卡的指紋掃描儀,但是看起來更小更精緻。左側,是一方小小的透明掃描屏,屏幕下方投射出隐隐的藍光。右側,還有個從0到9的數字鍵盤。
蘇眠微怔了一下,沒顧得上細想,伸出右手無名指,擡頭與周小篆對視一眼。小篆用力朝她點了點頭。韓沉也在兩人身旁蹲下,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跟她一起看着掃描屏。
蘇眠的手指放了上去。
一道藍光,徐徐閃過。
04:42。
倒數計時就此定格。
甚至還聽到“啪”“啪”“啪”數聲輕響,原本綁在小篆身上的炸藥包,就這麽彈開,自動解除了袢扣和束縛。
周小篆的表情還有點呆,像是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從鬼門關被拉了回來。韓沉立刻伸手,幫他一起解開身上的炸藥包和繩索,同時示意門外刑警,擡擔架過來。
蘇眠臉上露出怔怔的笑容,卻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竟隻覺得全身乏力,難以動彈。
下一秒,卻被人從地上拽了起來。
韓沉抓着她的胳膊,眼眸漆黑如同海底堅硬的暗礁:“走!”
兩人對視一瞬,蘇眠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
周小篆已經躺到了擔架上,看着他倆迅速跑出門外,跳上車絕塵而去,一時竟隻覺得心中同樣悲痛激昂。他抓着擔架邊緣,掙紮着爬了起來:“我也要去!送我去他們那兒!去救徐法醫!”
——
來得及嗎?
也許還有一絲希望?
不,哪裏還來得及。
蘇眠的後背死死抵在椅子裏,任韓沉将車開得風馳電掣。前方已實行交通管制他們一路暢通,韓沉的車速也從140提到180、200……快得吓人。盡管這樣,他們也隻有區區4分鍾的時間。
可還是,不想就這麽放棄。
放棄徐司白的性命。
韓沉又是那副模樣,全身上下都是戾氣。修長十指牢牢握着方向盤,從頭到尾沒跟她說話,完全不能分心。蘇眠靜默片刻,再次拿起手機。
“喂,唠叨,找到徐司白了嗎?”
唠叨大概在奔跑,呼吸聽起來急促而焦急,背景裏還有很多人嘈雜講話的聲音:“沒有啊!媽的,拆彈專家已經到了一會兒,徐法醫關掉了通訊設備,我們就無法确定他的精确位置。隻知道他在這幢大樓裏——建豐大廈,正一層一層地找呢!”
蘇眠握着手機,沒吭聲。
她萬沒想到,徐司白竟然執拗到這個程度。
他以爲她會選他的,對嗎?
眼眶有些酸痛,被她用力壓了下去。
他就不知道,如果是在她自己和他之間,她一定會選他嗎?
察覺到她的沉默,唠叨輕咳兩聲,說道:“小白,你要有心理準備。”
蘇眠丢掉了電話,頭往後靠在椅子裏,閉上眼睛。
“韓沉,我們來得及救他嗎?”她輕聲問。
過了幾秒鍾,韓沉的聲音傳來:“來不及。但是不到最後一秒,我不會放棄。”
又過了一兩分鍾,像是若有所覺,蘇眠睜開了眼睛。他們這一路飙馳,竟生生在4分鍾内開了十多公裏的距離。而前方,就是高架橋的出口,數棟高樓大廈矗立。其中一棟的樓頂上,“建豐大廈”四字在陽光中閃閃發亮。
一切發生得平靜而毫無預兆。
“轟”一聲巨響後,大廈高層的某個房間,突然爆出耀眼的火球,煙霧和火光瞬間吞噬了那裏的一切。這一瞬間,大廈周圍地面上的行人、高架橋上的車輛,仿佛全都被震懾住,一時竟沒人呼喊求救,四下一片寂靜。
韓沉的車猛地刹住。
蘇眠靜靜望着這一幕,一動不動。韓沉也擡起隽黑的雙眼,看着樓宇中的火焰,靜默不語。
——
焦土、煙霧、廢墟。
蘇眠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其中。韓沉緊随其後,冷着臉,一言不發。旁邊有刑警走過來,想要說什麽,韓沉眉也不擡,一揮手讓他走開。
蘇眠看着眼前的一切——
整個房間都被炸空了,窗戶全沒了,隻剩幾條殘破的窗棂,可以看到外頭空蕩蕩的天。地闆上,房屋正中,被炸出了一個大洞。那應該正是囚禁徐司白的點,也即爆炸發生的點。A的定向爆破技術如此之高,那裏連條凳腿兒都沒留下,更别說徐司白的肢體殘骸與衣物,唯有成堆成堆的碎渣和粉末。
而蘇眠的心,就像這空洞洞的房間,仿佛有大股大股的風不斷灌進來。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觸碰任何東西,轉身就往外走,卻被韓沉一把拉進懷裏。
旁邊的冷面和唠叨都站得筆直,沒有說話。
“難受嗎?”韓沉低聲問,那嗓音竟也令她感到空曠而溫柔。
她整個身子都是軟的,感覺到深深的乏力感。而他的懷抱溫熱無比,帶着些許汗味,還帶着那令人安心的氣息。蘇眠一把回抱住他,将頭埋進他懷裏。韓沉沒再說話,隻緊緊地抱住她,靠在被炸得零落的牆邊,撫摸着她的長發和臉頰。
——
韓沉去勘探現場了,蘇眠一個人站在破洞般的窗邊,看了一會兒,轉頭對唠叨說:“我想去車裏等。”
“好、好。”唠叨趕緊點了點頭。
韓沉要負責現場,就把陪伴保護蘇眠的任務交給了他。徐司白出事,唠叨心裏也不好受。可看着蘇眠安安靜靜的樣子,卻更叫他難受。
誰不知道她跟徐司白的交情?誰又看不出徐司白對她癡癡情深?要不韓老大之前能看徐司白那麽不順眼?因爲徐司白無論走到那裏,無論身邊有誰,他眼中好像就隻有一個蘇眠。
可今天,她卻被逼做了這樣的選擇。
唠叨走到前頭去,領着她下樓梯。爆炸發生,這幢樓已經封了,電梯也停止運作。樓梯間裏暗暗的,一直有警察和消防員上上下下。兩人就這麽沉默地走了一段,唠叨忍不住開口:“小白啊,你也别……太難過了好不好?發生這種事誰也不想的,我想徐法醫的在天之靈,也希望你開開心心,他一定能理解你今天做這樣的選擇。”
蘇眠腳步一頓,低着頭,手扶着欄杆,扯起嘴角笑了笑:“你錯了,他不理解。他到死都負着氣。”
她的聲音很輕,聽得唠叨又困惑又心疼。樓梯間裏隻有一扇高高的窗,陽光斜斜照進來,空氣裏滿是飛塵。蘇眠望着這些灰塵,竟有些出神。而擦肩而過的警察們,看到這沉默矗立的兩人,紛紛側目。
唠叨鼻子一酸,又安慰道:“小白,你就别想了。趕緊下樓,一會兒回家洗個澡睡一覺成不?你這樣老大該有多難受,大夥兒該有多心疼。而且……”
他忽然就沒了聲音。
蘇眠原本心不在焉地聽着,聽到他嘎然而止,呼吸聲卻驟然粗促,便擡起頭。
卻看到唠叨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呆呆盯着樓梯下方。
蘇眠便也循着他的目光,轉頭望去。
“錦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