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沉又開了一段,開口:“已經到鶴鳴山了。你說不說?”
後排的辛佳一直從背後望着他的側臉輪廓,目光癡迷又不舍。聞言隻輕聲答:“再往前開一段,看到一所白色的房子,就停吧。”
韓沉就沒再說話。從辛佳的角度望去,他的臉始終如雕塑般,沒有半點表情。漆黑的眼睛,依舊漂亮得令人心悸。她的鼻子頓時有些發酸,輕輕吸了吸,反而微笑着開口:“韓沉,我今天晚上的飛機,就回北京了。我已經答應了我爸,嫁給那個部長的兒子。他一直就喜歡我。以後,你不用再擔心我煩你了。”
韓沉雙手依舊搭在方向盤上,沒說話。而前方林中,已經出現了一幢房子的輪廓。
“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跟你在一起。現在她回來了,我的夢想破滅了。那至少,給我一點殘夢。”她解下安全帶,眼睛看着窗外,“你陪我過一天,我就把當年所有的事都告訴你。别擔心,不會讓你做對不起她的事,隻是吃吃飯聊聊天,像朋友一樣,好嗎?”
韓沉已經将車停在了房子前,沒有回頭,也沒正面回應她的要求。而是冷聲說:“如果真是連環殺手之一,你認爲我還會放你走?”
辛佳卻笑了笑,推門下車,走向了那幢房子。
“随便你,你找不到證據的。當年的證據,早就被毀得一幹二淨。”
韓沉靜默地注視着她。
她今天穿的是件白色外套、咖啡色長褲,長發披落肩頭。從背後看,依舊是一位文靜而窈窕的淑女。現在仔細想來,四年多來,他就從未真正關注過她。幾乎沒正眼瞧過她,話也沒跟她多說過幾句。而她跟别的纏着他的女人相比,沒有太多差别:糾纏不休、多愁善感,仿佛隻是個卑微到骨子裏的女人。
韓沉也推開車門,走下下去。
辛佳掏出鑰匙,打開屋門,轉頭看着他,眼眶一直有點紅,臉上卻挂着甜美的笑:“韓沉,我告訴你的第一件事是:白錦曦她不叫白錦曦,她的真名,叫蘇眠。其他事,跟我進來,會慢慢告訴你。”說完她就走了進去,留下洞開的屋門給他。
韓沉微怔。
蘇眠。
S。
他擡頭打量這房子。房屋較新,修成應該沒幾個年頭。西式洋房的格局,門前是一片草地,種了些花草;屋後花圃裏,還立着一架秋千。秋千旁,靠着兩輛腳踏車,一輛男式,一輛女式。客廳的窗戶是開着的,隐隐可以望見窗台上的花,還有滿屋家具。
韓沉沉默了幾秒鍾,跟着她,也走了進去。隻是步伐又慢又穩,清亮的目光始終環顧着周圍的一切。
玄關并排放着一雙男士拖鞋、一雙女士拖鞋。辛佳自己換了女鞋,彎腰将男鞋放到他面前。韓沉看她一眼,沒有穿,直接越過她,走了進去。
辛佳怔怔望着手裏柔軟的黑色男拖鞋,沉默片刻,将它放回了玄關。
“我每個星期都會來這裏。”她站在他身後,輕聲說,“今天,你終于也肯來了。”
韓沉一走進客廳,就停下了腳步。因爲他看到了牆上挂滿的相框。
竟然全部,是他和辛佳的合影。
起初,是兩人年幼時的照片。這些照片,韓沉在家裏也見過,并不意外。譬如大院裏的孩子一塊玩,他和她都在其中。而她看似乖巧地站在他身旁,他一臉的冷淡;又譬如他的全家福照上,她也站在一旁,被他媽媽摟在懷裏。
還有成年之後的他,躺在病床上,應該是昏迷那年的照片。而她依偎在床邊,握着他的手,目光癡迷。
再往後的照片,卻看得韓沉眸色倏地定格。
因爲全都是PS合成的照片——
他和辛佳并肩站在江邊,燈火闌珊,他神色嚴肅,而她露出甜蜜的笑;酒店裝潢華麗,他倆坐在同一張床上;還有山頂瞭望台上,他從背後摟住她,兩人依偎得很近……這些照片看起來簡直就像傀儡戲一般可笑又僵硬,因爲照片中的他,要麽是從穿着警服的證件照上摳下來的;要麽是他少年時的生活照;甚至兩人相擁那張,是直接把他倆的頭像,安在了别人的照片上。
韓沉隻感到陣陣說不出的惡心,聲音更冷:“你搞這些幹什麽?”
辛佳卻沒答,像是沒聽到似的,轉身走進了廚房,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飯菜我昨天就做好了,在冰箱裏,熱一熱就能吃,都是你喜歡的菜。你先在沙發坐一下。”
韓沉沒有坐。
他站在客廳正中,再次環顧一周。最後,目光落在卧室裏。
那裏放着張雙人床,還有張嬰兒床。光線很明亮,他可以清晰看到嬰兒床上,放着兩個真人大小的玩具娃娃,一男一女。黑曜石做的眼睛,反射着陽光。娃娃臉上有笑容,仿佛正憨态可掬地望着他。
韓沉腦海裏倏地響起白錦曦常說的一句話——
這個人,已經心理變态了。
——
相隔數十公裏的郊區公路上,警車正一路奔馳着。
“鶴鳴山!”唠叨挂了電話,低吼道,“小篆查到了,老大的車最後出現,是在郊區的鶴鳴山公路出口。”
冷面靜默不語,将警車開得風馳電掣。
錦曦撥打韓沉的電話,依舊是無法接通。她攥着手機,眼眸冰冷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辛佳,如果你敢傷害韓沉,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
餐桌前,韓沉和辛佳相對而坐。
韓沉低頭看着琳琅滿目的菜色,依舊沉默。而辛佳盛了兩碗熱騰騰的米飯,放了一碗在他面前。
她端起自己的飯,拿起筷子,露出近乎幸福的微笑:“你已經陪我到這裏了。陪我吃頓飯,這是我的第二個要求。”
韓沉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沒有動。
“我不會吃這頓飯。辛佳,我的耐性有限。”
辛佳凄迷地笑了笑,低頭開始夾飯菜,往嘴裏送去。
“沒關系,你不吃,坐在邊上陪我,也是可以的。”她慢慢地說道,“蘇眠,是國家公安大學05級犯罪心理系的高材生。”
韓沉的臉色靜得像寒冰,看着她,沒說話。
她隻吃了一點,就放下了碗筷。然後将所有飯菜,連碗碟一起丢進了垃圾桶裏。然後走到洗手池旁沖了沖手,轉頭看着他笑:“好了,吃完了。陪我出去蕩秋千,好不好?那是我想跟你做的第三件事。”
韓沉跟着她,走出了屋外。
秋千架上纏滿了綠色藤蔓,還開着白色小花,在陽光下顯得甯靜而漂亮。辛佳坐上秋千,轉頭望着他:“可以推我一下嗎?”
“不可以。”韓沉站在距離她兩三米遠的位置,嗓音冷淡。
辛佳扭過頭去,盯着地面,自己慢慢晃了起來:“那做這件事時,我什麽也不告訴你。”
“夠了!”韓沉走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從秋千上拉了下來,“跟我回警局。”
辛佳踉跄着被他拽着往車的方向走,卻忽的笑了,兀自說道:“韓沉與蘇眠,五年前遭遇了同一場爆炸案。同時昏迷了一年才醒來,并且同時失憶。我唯一要的,就是你陪我度過這一天的時光。如果去了警局,我什麽都不會說。韓沉,你就死心吧。”
韓沉腳步陡然一頓,轉身望着她,鉗住她手腕的力氣也驟然加大,隻疼得她眉頭一皺,可笑容卻仿佛更快樂了。
“爲什麽我和她的症狀會完全一緻?”他冷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