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黑盾組回到警局。
抱着要背水一戰、抓住兇手的想法,錦曦一個人走到隊裏的大會議室門口,剛要進去,就到前方走廊裏,韓沉正低頭對冷面說着什麽。冷面聽完點了點頭,快步走了。韓沉便走進了辦公室裏。
錦曦也沒太在意,推門進入無人的會議室,走到白闆前,拿起了筆。
——
夕陽斜垂。
韓沉聽說白錦曦一個人在會議室裏呆了一下午,就找了過來。
推開門,一眼就看到前方的四面上下推拉的白闆上,密密麻麻全寫滿了字,看起來蔚爲壯觀。而第一排的桌面上,堆放着無數照片和資料。
錦曦一個人獨坐在會議室正中,一隻手撐在椅子扶手上,托着下巴。那模樣很認真,但又似乎有些苦悶。鼻尖和臉頰上還落了兩筆黑。
看到韓沉走進來,她隻擡了擡眸,又把視線落在白闆上。
韓沉走到她身旁坐下,往後一靠,雙手搭在扶手上。
“想出來了嗎,一休?”
錦曦看着白闆笑了。
“我把這個案子所有與犯罪心理有關的細節,都寫在上面了。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可還是模模糊糊的。”
韓沉循着她的視線望去。
隻見左上方第一塊白闆上,寫的是“司徒熠的詳細畫像”。下面一條條羅列着他的特點:
高智商;
富有魅力;
生活精緻講究,近乎苛刻;
缺乏中央組織者;
昨晚被警方釋放後,情緒必定非常憤怒,具備作案動機;
……
第二塊白闆上,寫的是“罪犯心理畫像”,就是上次錦曦做報告時的内容,顯然是要與司徒熠進行對比。
第三塊白闆上,寫的是“屍體特征”。
多種傷痕;
穿同一型号護士服;
穿原來的鞋;
胃内發現精緻飲食;
手提袋遺失;
而第四塊白闆上,是按時間線梳理了四起案件的抛屍地點、受害人情況、嫌疑人審訊情況等。
見韓沉看得入神,錦曦道:“你還是走吧。你在這裏會打擾我。這是一次純犯罪心理方面的梳理,我要一個人再靜一靜。”
韓沉看她一眼,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
“你不是理不清嗎?我有辦法。”
錦曦微怔:“什麽辦法?”
“你感覺不對勁,一定是其中某些點存在邏輯問題。把這些邏輯悖論點找出來,就能理清真相。”
錦曦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靜默不語。
這方法,她已經看他展示過無數次。陳離江案時,他一開始就找出了現場的三個問題:兇手爲什麽打砸、爲什麽用嘴親近受害人、爲什麽打開窗。而第三點,後來成爲了他們破案的關鍵線索;T案件也是一樣,他掌握了現場的蛛絲馬迹,提出T抹去了汗水DNA、卻留下彈殼,說明他擁有短期計劃,并且抱有必死之心。而事後也驗證了他的推理。
可現在,他讓她用傳統刑偵的方法,去梳理犯罪心理的問題?
而且,他的這個提議,爲什麽隐隐讓她感覺到興奮呢?
“好,我試試。”她笑了。
韓沉眼睛裏也浮現笑意。
“喂,你别笑,我可不是對傳統刑偵服軟了。”她強調。
他的手搭上她的椅背,人也靠過來了一點。
“嗯。那是對我服軟了?”
錦曦心頭微酥,卻也忍不住笑了:“你覺得可能嗎?”
四目凝視,俱是心頭一蕩,靜默無聲。
韓沉拉起她一隻手,放在自己大腿上。兩個人一起盯着白闆。
過了一會兒,錦曦正苦苦思索,就聽他淡淡開口:“找到一個。”
錦曦斜眸看着他,這是犯罪心理學的問題,上面寫的都是罪犯和受害人的行爲和心理,他找什麽找?
“你找到什麽了?”
他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看第一塊白闆,念道:“司徒熠的特點:生活精緻講究,近乎苛刻。”
錦曦點頭,解釋道:“這是對司徒熠本人的觀察,以及他的朋友的供述裏,得到的結論。你注意到了嗎,他連每個指甲都修剪得一絲不苟。皮膚看起來也是經常做保養,很緊繃很有光澤;審訊時給他倒的立頓紅茶,他硬是從頭到尾一口都沒喝,多挑剔啊。還有他朋友也說過,以前女人跟他玩,衣服搭配差一點,他就瞧不上;襯衣領子髒一點,他就要回家換……”
說着說着,就見韓沉那隽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
“怎麽了?”
“看不出……我媳婦兒這麽聰明。”低沉輕慢的嗓音。
錦曦心裏就跟灌了蜜似的,那蜜汁瞬間蕩漾開,彌漫她的心。
但馬上又反應過來,伸手就推他的肩膀:“什麽叫做‘看不出’?難道我看起來不聰明嗎?”
韓沉笑了笑,看向第二塊白闆:“你在罪犯的畫像中寫道,‘護士服的女人’,對他有深刻的意義。”
“嗯。”
“這就産生了我說的邏輯悖論。”他說,“如果司徒熠是個極爲講究精細的人,如果‘護士服女人’對于他來說有特殊意義,那爲什麽給死者們裝扮時——”他看向第三塊白闆:“依舊讓她們穿着各自的鞋,沒有換上護士鞋,或者特定的一雙鞋?”
錦曦一怔。
她從桌上拿起幾張屍體照片。穿着護士服的美豔女人,搭配高檔精緻的上班族皮鞋,感覺的确有些違和。
“這一點我之前有留意過。”她說,“會不會是,給他造成童年陰影的女人,穿的就是上班族皮鞋,所以他才刻意保留?”這個解釋還是具有一定合理性的。因爲之前她就推斷:他憎恨的是“換上護士服的女人”,而不是真正的護士。
韓沉卻沉吟片刻,說道:“如果讓我來分析,更可能他是嫌麻煩。你們女人的腳,尺碼和胖瘦都有差别。衣服大小差一點,勉強可以穿上去。鞋子買回來,要是小了,沒法穿;大了,容易在途中遺失,就會造成很大的麻煩。”
錦曦愣住。
這個邏輯,她之前真的還沒想過。但一時又無法辯駁韓沉,因爲的确存在這種可能性。
省事?兇手不換鞋是爲了省事?可這就跟司徒熠的畫像不符了啊?
按下心頭疑惑,她起身走到白闆前,擦掉一塊内容,寫下兩個詞:“怕麻煩”、“省事”。
然後她擡頭,又看了看白闆上的内容,說道:“那就有了第二個悖論點——我原來認爲,兇手給她們四個人,穿同一号碼、并不完全合身的護士服,是因爲當年他看到的女人,就是穿這個号碼。如果照你這麽說,同一号碼的護士服,也可能是爲了省事了?”
韓沉沉思片刻,點頭:“同一号碼,說明他是一次性成批購買的。中碼最爲便利,女人身材即使有差異,也基本能穿。”
錦曦心頭一震,落筆寫下“批次化”。
盡管還不确定韓沉的推論是否正确,她已隐隐有些激動起來。用傳統刑偵的邏輯性和思維方式,去尋找罪犯行爲和畫像中的悖論,她居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其實還有一個悖論點,但我一直不太确定。”她說,在“手提包”三個字下劃了道線,“兇手從死者身上拿走的紀念品是手提包,我們已經查證,四名受害者的包都是自己掏錢買的,款式品牌也都不同,價格也有高低差别。我總覺得,如果是司徒熠,他對女包的要求會更苛刻,并不是随便一個女人的提包都能被他視爲紀念品。而且以他的病态程度,我總覺得,他如果要拿紀念品,應該是更加私人化、更能喚起他的犯罪記憶和性沖動的東西,譬如内褲、頭發甚至器官什麽的……”
講到這裏,她的聲音突然頓住了,擡頭看着白闆上新寫下的幾行字——
“怕麻煩”、“省事”、“批次化”、“更私人化的紀念品”……
她在幹什麽?她明明是想尋找證據,證明司徒熠就是兇手。可現在跟韓沉找出的幾個悖論點,卻……
轉頭望去,卻見韓沉凝視着她,眸色幽黑,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麽。
就在這時,傳來敲門聲。
“進來。”錦曦應道。
一臉笑容的小姚走了進來,看看白闆上的字,似乎被震了一下,然後将手裏的報告遞給她:“錦曦姐,韓組長,新鮮出爐的驗屍報告。”
錦曦正滿心疑窦呢,接過匆匆翻了起來,同時問:“今天的死者,受到的虐待和折磨,有比前幾人更嚴重嗎?”
小姚愣了一下,搖頭:“沒有。跟前三具差不多。我師父說,就像是流水線作業生産出來的,接近标準化。”
這下換錦曦愣住了。
小姚很快退了出去,給他們帶上了房門。韓沉起身走過來,接過她手裏的報告,低頭開始翻看。而錦曦怔怔擡頭,望着第一塊白闆上的某行字。
“韓沉,第四個悖論點産生了。”她深吸了一口氣說,“而且,是最大的悖論點。”
這時韓沉的手機卻響了,他看她一眼,接起電話:“嗯,你說。好,名單上有他嗎?我知道了。”
錦曦站在一旁,心中卻如驚濤駭浪般翻滾。等韓沉打完電話,就聽到她輕聲開口:“韓沉,你說要找悖論點。那如果案件的主要結論,跟細節相悖,又應該怎麽辦?”
韓沉擡眸看着她:“細節才是真相。”
錦曦又靜靜望了他片刻,說:“我有個大膽的想法。你覺不覺得,這個案件裏,還藏着另一個人的畫像?就好像我們原來的畫像,已經拼好了。現在卻發現了其他幾塊,拼不上去了。”
韓沉眼睛裏慢慢浮現若有所思的笑意:“嗯。”
“我……好像知道兇手是誰了。”
“我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