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位大神,周小篆雖然有些怵,但内心依然是敬仰的。他一改在白錦曦跟前馬馬虎虎的姿态,規規矩矩跑到他跟前,将資料遞過去:“韓神,這是新增的4名嫌疑犯的資料。”
韓沉單手夾着煙,接過:“嗯。”
他轉身往屋裏走,周小篆想了想,又開口:“那個……韓神。”
韓沉側頭看着他。
“我們老大脾氣雖然沖了點,但是人很好,資質也很好。她其實一直都很崇拜你。”他飛快地說,“你多擔待。”
韓沉看他一眼,沒說話,推門進屋。
周小篆終于成功替老大拍了這位大神的馬屁,高高興興走了。
——
推開門,一室寂靜。陽光就這麽躍入眼簾。
韓沉擡起頭,就看到一道颀長身影立在白錦曦桌旁,彎着腰。陽光照在他倆身上,隻能看到徐司白朦胧清俊的側臉,正要靠近白錦曦的臉頰。
大約沒想到午飯時間,會有人突然闖入。徐司白霍然轉頭。
四目凝視。
韓沉面無表情地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将資料丢在桌上。
辦公室面積本就不大,兩人的書桌不過隔了一米多的距離。徐司白看了韓沉一眼,緩緩直起腰。隻是俊臉終究染上了一層紅暈。
韓沉低頭開始翻資料,仿佛當眼前的男人不存在。
“嗚嗚……”一陣低低的哽咽抽泣聲,突然打破屋内古怪的寂靜。
兩個男人同時朝發出聲音的人——白錦曦望去。
陽光恰恰照在她臉上,白皙似玉的臉上,兩道烏黑的眉輕蹙着。那表情當真有些哀傷,一滴眼淚,伴随着夢中的抽泣,緩緩從她眼眶滑落。
徐司白瞬間神色有些動容,上前一步,低下頭盯着她。剛要伸手擦去她的眼淚,卻聽一道淡淡的聲音說:“人都哭了,還親得下去?”
徐司白動作一頓,擡眸看着他。可韓沉依舊低頭在看報紙,神色冷峻,仿佛對這屋中發生的一切,都不管不顧。
徐司白終究伸手,輕輕拭去她的眼淚。夢中的白錦曦似乎感覺到了外界的安撫,低低含糊地念了句什麽,眉目舒展,不哭了。
“哐當”一聲,門再次被推開,周小篆走了進來。
看到屋内老大酣睡如牛,兩個男人一坐一站、寂靜相對的情況。他稍微有些詫異,但也沒在意,沖徐司白笑着小聲打了招呼,将手裏資料放到韓沉桌上:“韓神,還有一份。”
徐司白提起飯盒,轉身往外。到了門口,卻突然頓住,開口:“小篆。”
“嗯?”小篆機靈地望着他。
“照顧好你們老大。”他說,“不要讓任何人……欺負她。”
周小篆一愣,韓沉也擡眸看着他。
小篆偷偷看一眼韓沉,心道:誰能欺負老大啊?這幾天欺負她的,就眼前這一個了啊。徐法醫這是吃醋了還是吃醋了還是吃醋了啊?
他臉上卻不露分毫,笑呵呵地說:“徐法醫你放心,一定照顧得妥妥當當。”
徐司白走了。周小篆也出去大屋忙碌了。韓沉一人獨坐屋中,看一眼還在睡的白錦曦,低頭繼續看資料。
——
白錦曦又做夢了。
迷霧般的森林,淅瀝的瀑布。腳下是濕漉漉的青草。
他依舊坐在瀑布下方,靜靜地凝視着她。
“你是誰?”她問。
他卻始終默然不語,直至那雙漆黑的眼睛,慢慢泛起淚水。
“等你畢業就結婚。”有個低醇的男聲在她耳邊低喃,“我這輩子,非你不娶。”
白錦曦望着他,慢慢露出微笑。
他也緩緩綻放笑容。
忽然間,白錦曦聽到一個女人嚎啕大哭的聲音。
她舉目四顧,卻發現周圍空無一人。再一回頭,他也消失了。
周圍是重重迷霧,望不到邊際。
她突然發現,是她自己在哭。
是她白錦曦站在空曠如墳墓般的森林中,哭得歇斯底裏。
……
夢是現實的折射。
夢是潛意識的自我放逐。
可如果她曾經那麽深愛過一個人,如果曾經爲他痛徹心扉,那爲什麽這些年,她從沒想起過他?爲什麽有關他的一切記憶,都被遺忘得一幹二淨?
……
白錦曦慢慢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天花闆、桌椅、白闆、電腦……隻是光線很暗。
天黑了?
她擦了擦眼淚,坐起來。
這一起身,卻是一愣。
原來不是天黑,而是窗簾不知何時被人拉上了,使得屋内光線黯淡。而韓沉就坐在光線昏暗的角落裏,身影筆直,看不清面目。
而桌上的飯盒沒了,徐司白已經走了。
白錦曦吸了吸鼻子,沒出聲。
這家夥,大白天搞這麽陰森寂靜幹什麽。
從她遇到他第一天起,他似乎就始終陰郁着。
“白錦曦。”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嗓音很低。
“幹嘛?”她剛哭過的嗓子,還有點啞。這樣的對話,在陰暗的房間裏,突然有種說不出的空曠感。
“哭夠了?”他問。
白錦曦微微一僵。
果然還是被他看到哭了,真丢人。
“這個案子,我來幫你破。”
白錦曦微怔,靜默一瞬,問:“這麽好?條件是什麽?”
“呵……”他低笑了一聲,靜靜地說,“條件是,你幫我辦一件事。”
“什麽事?”
“私事。”
白錦曦靜了一會兒。
“好。”她答得很幹脆。
韓沉偏頭點了根煙,火光跳動中,他沒再說話。
白錦曦站起來,一伸手,就拉住了窗簾的繩子,輕輕一扯。“嘩——”屋内驟然明亮,耀眼的午後陽光跳躍進來。約莫是光線太突然,就看到坐在窗邊的韓沉,頭微微一偏。
白錦曦看他一眼,微愣。
因爲他的鼻梁額頭上,竟然挂着薄薄一層汗。俊臉也有些蒼白,蒼白中又有一絲不正常的紅暈。
屋内開着空調,他不可能熱成這樣。
疼的?
“你怎麽了?”白錦曦驚訝地問。
他卻神色淡漠地轉頭看着另一邊:“沒事。開始吧,說案子。”
那嗓音非常冷酷沉着,有點不怒自威的味道。白錦曦除了第一天在案發現場,聽他指出過三個疑點,還沒聽他做過案件詳細分析。聯想到他的名氣,不由得心頭一凜。
“把地圖挂起來。”他吸了口煙,靜靜地說。
白錦曦就将官湖區地圖挂在白闆上,一邊弄一邊說:“我說韓神探,雖然咱倆不對盤,但我這個人呢,特别顧全大局。你要是身體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如果要看病,官湖分區醫院的趙主任跟我很熟,醫術也真不錯。如果是中醫呢,我也認識個特别牛的。你也不用付出别的代價,就把咱倆的賭約給抹了,成麽?”
地圖挂好了,她轉身望着他。卻見他的臉色似乎好了一些,沒有再滴汗了,神色也更加淡漠。
“不成。”
白錦曦:“……哼。”
這時他将煙頭戳熄在煙灰缸裏,起身走了過來。單手插在褲兜裏,另一隻手從桌上拈起一支鉛筆。因爲站得近,那筆挺合身的暗色襯衣、黑色休閑褲,更襯得他肩寬腰窄腿長。明明是一個俊逸出衆的男人,氣質卻這樣冷酷。
她真的,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的刑警,像他這樣的神探。
他擡頭看了看整張地圖,目光沉靜。
白錦曦還真有點好奇,他要怎麽在75名嫌疑犯裏,找出罪犯。
其實你說到了現在這步,白錦曦也不是完全沒辦法。憑她的本事,75個人挨個審訊,也一定能找到嫌疑最大的人。但這樣一是工作量太大,而是有可能打草驚蛇,三是影響搞得太大,對幾名受害者的名譽傷害肯定也更大——那是她堅決要避免的情況。
所以韓沉如果不出手,她肯定還要想别的轍。既然他現在肯出手……那就看看吧。
這時他側眸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有點漫不經心:“你是路癡?”
白錦曦:“嗯……”
“有多路癡?”
“呃……非常?”
他就沒再看她,長指夾着鉛筆,緩緩轉動了兩圈,停住。
“一步就可以破案。”他淡淡地說。
白錦曦心頭一震,卻聽他繼續說道:“但是對于路癡,是三步。聽好。”
白錦曦扯了扯嘴角。
“第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日常行動路線圖。”他的嗓音低沉而平緩,擡手在地圖上圈出一些地點,“馬小菲、紀雅馨。家、百貨公司、餐館、超市。每個人,都有一張圖。”他的筆尖在紙上一移,到了藍星機械廠,圈了出來。
“罪犯,也有自己的行動地圖:工廠、飯館、網吧……”他側眸瞥她一眼,“而他之所以選定她們兩個爲目标,一定是因爲,在最初,他們的日常行動路線,在時間和空間的某個交叉點上,發生了重疊交叉。他,發現了她們。”
白錦曦一怔。
他這一番話,咋一聽好複雜,再一琢磨,不是廢話嗎?他當然是在某個機會下撞見了他們,然後才鎖定了目标。
但再仔細一想,又回過味來。時間、空間、人、行動路線……她腦子裏仿佛有了一張立體的圖,将三個人都放了進去。
感覺有用!但具體怎麽有用,她的感覺還有些模糊。
韓沉看她一眼,繼續說道:“第二,在初次的重疊交叉後,之後,爲了踩點,也爲了内心的欲望,他和她們的行動路線,一定會發生多次、頻繁的重疊。受害者的口供也證實了這一點。”
白錦曦心頭猛地一震,隻覺得什麽清晰的念頭就要破繭而出。但一時又無法清晰嚴密地表達,隻是眼睛變得越發明亮地盯着他。
這時韓沉神色淡然,下筆如飛,将地圖上圈出的許多點,分别連了起來,然後将鉛筆一丢,雙手插入褲兜裏,淡淡地說:“之前你們搜索了案發現場附近的監控錄像,但是罪犯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這個偵緝方向,是沒有收獲的。
繪制出兩名受害者,案發前幾天的行動路線圖。這沿路,一定有一些攝像頭。那80個人裏,誰跟受害者同時間段出現在同一位置的畫面最多,誰就是罪犯。”
他頓了頓,唇畔浮現一絲淡笑:“即使他精明到在跟蹤受害者時,也躲開了這些攝像頭。那他跟蹤偷窺前,也需要從工廠,搭乘公交或者步行,前往受害者活動的這些地點。這一路,也有攝像頭。誰在往前推算一段的時間裏,出現在這些路線上的頻率最高,誰就是罪犯。”
白錦曦已經徹底聽明白了。
監控。
哪個案子裏,不要調集監控?哪個刑警,不知道要查監控?
可是從來沒人,用他這樣的思路去查監控。跳出了慣有思維的模式,卻成功地建立了對罪犯新的搜索網絡。
一步,真的是一步。
她做了數十條推論,去鎖定嫌疑犯範圍。他隻抓住了一個點,就能找到嫌疑犯。是的,無論嫌疑犯作案時多麽高明、多麽不留痕迹,也不可能極端到一整天活動時、還沒犯案時,就去躲開所有攝像頭。他在作案前後的行動軌迹,都是不可磨滅的。
韓沉抓住的,恰恰就是這最關鍵的一點。
白錦曦忽然有點明白,爲什麽會有老刑警對韓沉盛贊。因爲他的思維真的是非常簡潔。
簡潔有力。他運用的是誰都知道的最簡單的邏輯和方法,卻運用得如此缜密準确、與衆不同。
白錦曦真的有點激動。完全是那種腦力激蕩、霍然開朗之後的快感和興奮。她抓起他丢在桌上的鉛筆,一步邁到地圖前,沿他畫過的路線圖,又重新描了一遍。邊描邊說:“好,非常好。韓神,真有兩下子。”
韓沉靠在桌旁,偏頭點了根煙。似乎聽慣了這樣的欽佩話語,他的神色很平淡,從背後看着白錦曦歡欣雀躍的身影,眼眸微阖,沒說話。
白錦曦還在美滋滋地盤算:“等确定了嫌疑人,立馬搜索他的家,打他個措手不及,一定能找到證據……”
“确定了再通知我。”他淡淡地說,徑直走出了辦公室。
白錦曦望着他挺拔料峭的背影,沒出聲。
——
韓沉離開官湖派出所後,白錦曦等人立馬開始按照他說的方法進行搜索。而他則打了個車,直接回酒店。
他住的是江畔的一家酒店。風景雅緻、整潔舒适。
推開房間的門,首先看到的是一面面素白、幹淨的牆。水晶燈橙黃照耀,同樣素白的大床平整而寂靜。唯獨玄關的桌子上,放着他的旅行箱,幾件衣服搭在箱子上,這才有了人住的氣息。
他進屋、脫鞋,解開襯衫的前兩顆紐扣,緩緩走到桌前,然後從抽屜裏拿出瓶止疼藥,倒了兩顆,丢進嘴裏,咽下。
然後他走到落地窗前,在單人小沙發裏坐下。靜靜望着遠方一會兒,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他白天與白錦曦讨論時,手機開了震動。現在一看,一堆未接來電。
第一個是省局刑偵隊長秦文泷的。他撥了回去。
“韓沉,玩夠了沒有?你的休假可隻剩幾天啦。”秦隊長嚴肅的嗓音中有爽朗的笑意,“趕緊回來。一堆案子等着破呢。”
“嗯。”韓沉抽出根煙含上,“會按時回來。”
秦隊長又叮囑了幾句,韓沉一一應了。末了還不忘告訴韓沉:“記得帶點江城的土特産。”
韓沉含混地應了聲,挂了電話。
其他十幾通電話,都是同一個人打來的。此外還有七八條短信。韓沉臉色靜漠地看了看,将短信和來電記錄全部删除,然後将手機丢在床上,抽着煙,往沙發裏一靠,望着遠處的江景,慢慢阖上了雙眼。
很快就睡着了。
頭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雙手搭在扶手上,隻有指間的香煙,緩緩燃燒着。
直至香煙燃盡,煙頭的火光,慢慢靠近他的手指。
輕微的火燒刺痛感突然襲來,已經陷入沉睡的韓沉手猛地一抖,擡頭驚醒。發現是手裏的煙頭燃盡,他神色淡淡地将它丢進煙灰缸,然後擡頭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已經低垂,漫漫江水如同昏暗的束帶,纏繞着燈火輝煌的江城。
他望着夜色,長長地吐了口氣。
——
東方漸漸露出魚肚白。
太陽升起又落下,天暗又天明。
江城一如既往的燥熱、擁堵而忙碌。而發生在城市一角的這兩宗強奸案,不過是水入大海,了無痕迹,未在這個城市掀起絲毫波瀾,甚至不被大多數人知曉。
一眨眼,兩天過去了。
又至周六。與第一名受害者馬小菲案發,已相隔一星期。
這幾天,白錦曦帶着周小篆等人,簡直忙得昏天暗地。他們篩查了受害者和罪犯行動路線上所有的監控錄像,并進行了仔細的推理計算。盡管白錦曦是個地理白癡,但周小篆和其他刑警,地理感卻很正常,所以工作推進得很快。
而韓沉這幾天,則幹脆沒來辦公室。一如傳聞般,神出鬼沒。白錦曦隻偶爾聽片區民警說,看到韓大神探出入城市東郊的貧民窟和紅燈區。誰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白錦曦心頭疑惑也暫時按下,專注于案件。
到了周六傍晚,功夫不負有心人。
同一個年輕男人,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監控畫面裏。
本案最大的嫌疑人,終于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