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比衆人想象中來的還要快,萬貴妃薨去後,對她有巨大心理依賴的天子也就徹底垮了下來,纏綿于病榻上,甚至還有些許拒絕治療傾向。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充滿了争議的天子朱見深駕崩,享年四十一。這位天子在大明帝王中名聲不顯,但卻在大明政治史上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影響。
比如垂拱而治的宅男統治模式,又比如成熟的内閣政治模式,還有言官求名風氣,都成爲了大明政治特色,隻不過後世人大多并不清楚這些風氣始于成化而已。
可以說,成化年間就是大明的一個風氣轉折點,無論是政治風氣還是生活風氣。隻是當時的人身在局中,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等數十年後回過頭來看,才會愕然發現,朝野風氣已經不可逆轉的大變了。不知何時,從開國初年的簡樸厚重變得喧嚣浮華。追本清源,卻是肇始于成化。
總而言之,成化朝眼看着要成爲陳年舊事,再過幾個月,連成化這個年号都要變成曆史。這時候,人們的行爲舉動就是最明顯的風向标,比如說慈仁寺客房的門檻被踩爛了。
忽然一夜之間,慈仁寺香客多了數倍,這些香客拜完佛奉上香火後,都有意無意的去客房那裏轉一圈。
新舊更替。人事也要更替,政客們都會下意識尋找下一個熱竈,然後撲上去親熱。雖然撲上去不見得有用,但是政客們這種時候若不做點什麽。心裏更不得勁。
比較公認的熱竈就是方家了。在成化朝末期的抗争裏,别人或許隻是起哄架秧子,付出實質性代價的很少——其實不是成化朝沒有正直大臣,而是這樣的人在二十年間大都被逼出京城。
但方家父子可是實打實的付出了慘重代價。實在的不能再實在!當爹的方清之诤谏之後,“慘”遭廷杖,然後從最清貴的詞臣直接貶到了鄖陽;
而做兒子的方應物秉承“君恩臣必報,父業子當承”的家教,繼續在東宮抗争,從坊局清流直接罷官爲民,然後仍然遭到奸邪迫害,最後足足在廟裏被困了一兩年不能脫身。連人生四大喜之一都荒廢掉了。
這些代價熬出來,就是新時代的功勳章!任何人都知道,方家父子必然會被重新起用,而且隻會比以前更好!假以時日,一個内閣坑位是跑不了的(隻是遷轉需要時間)。
看着慈仁寺成了沽名釣利的菜市場,性閑和尚非常非常厭惡,更憤怒自己清修地方變成追名逐利之所。
所以他很不客氣的找到方應物。下逐客令道:“如今外面世道變了,方施主也要變成方大人了,已經沒有必要繼續盤踞敝寺,還請移步離去罷!”
方應物拒絕了走人的建議:“還不能走,要繼續叨擾一些時候。”性閑和尚惱火的說:“你他......要賴到什麽時候?”
“此時此刻,我必須要顯出低調,怎能稍有動靜就歡天喜地的出寺而去?那豈不要被人認爲一直盼着先皇駕崩?”方應物解釋道:“再說此時内宮無主,即将變成太皇太後的聖母就是最大的一個,映射到這裏,慈仁寺反而是最爲安心之地。我可舍不得走。”
新時代的開啓需要一個标志性事件。這就是新的天子登基,這樣才能名正言順。可惜方應物躲在廟裏等待“起複”,不能親眼目睹東宮太子朱祐樘榮登大寶的盛況。
新皇登基之後,自然也是刷新政治的開始。方應物靜靜等待自己的起複诏書時。卻先等來了次輔大學士劉棉花。
隻見劉閣老身衣着普通,就像是個老員外。叫方應物還以爲看花眼了。忍不住調笑道:“如今朝中正是紛擾之時,老泰山合該大用,爲何還有閑情逸緻微服來見小婿?難道不怕被人看到後,指責兩家勾結串聯麽?”
劉棉花對此不在意,“老夫就是來看自家女婿的,誰能說半個不字?對了,最近要防着狗急跳牆,老夫特意差撥了一隊軍士值守慈仁寺。”
方應物受用了,謝過後又問道:“近日内廷可還安穩?”
“朝廷裏确實有點事故。”劉棉花皺眉道:“那萬安聯合彭華,說動了各部尚書,聯名上疏辭職。”
閣部總辭職?方應物也記起來,好像曆史上是有這麽一回事。當然這個辭職不是真想辭職,而是首輔萬安和各部大臣對新天子的試探和将軍,他們知道天子不喜歡他們這些紙糊閣老泥塑尚書,所以祭出這種心理戰術。
天子剛剛登基,不可能直接準了這種辭官疏,不然重臣都跑光了算怎麽回事?所以按照老套路,天子必然要下诏撫慰并留用衆大臣,哪怕新天子心裏再惡心。這樣在短期内,紙糊閣老泥塑尚書們至少還能暫時保住位置,不至于上來就被刷掉。
劉棉花苦惱就苦惱在這裏了,内閣人員裏,萬安彭華當年可都是支持另立東宮的!如今東宮繼承大寶,萬安還不得滾蛋?那樣他劉吉就順理成章的成爲首輔。
奮鬥了幾十年,如今距離人臣之極隻有最後小半步了,叫劉棉花如何能平靜的下來?可是如今萬安賴着不肯走,已經興緻勃勃的劉棉花心癢難耐,一天都不想多等了,找方應物來就是問計。
在這點上,方應物與劉棉花想法是一緻的,都相讓萬安早點順應曆史大勢滾蛋,下面有很多重要工作,總不能時時刻刻爲了萬安這個蒼蠅分心。
再說方應物被困在慈仁寺這麽久,心裏怨氣也不小,有仇不報非君子。若不把萬安拉下馬,就顯不出他的手段,就讓老朽首輔萬安成爲王者歸來的第一個祭品罷!
其實也好辦,大勢所趨,摧枯拉朽。熟知曆史的方應物想了想,按照曆史上的辦法來就是!(未 完待續 ~^~)
PS: 小手一抖,第四更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