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方應物當宛平知縣的時候,就對萬牛兒事迹有所耳聞,不過萬牛兒更喜歡在紅塵繁華的東城大興縣地界活動,所以方應物沒有與萬牛兒打過交道。
萬牛兒這樣的人,靠着成化朝最硬的萬貴妃背景,即便惡行累累,也沒有人收拾他,地方官府誰敢惹禍上身?再說萬牛兒平常厮混在底層,對朝廷大事沒什麽興趣,與廟堂基本是絕緣的,諸公自然也不會自降身段與他一般見識。
方應物卻沒想到,追查主使,查來查去卻查出個萬牛兒!這意味着什麽?打狗要看主人,萬貴妃是極護短不講理的人,觸犯到萬牛兒,肯定就要牽扯出萬貴妃。
雖然如今已經是成化末年了,萬貴妃早就年老色衰,但她仍然是本朝最硬的人,這是源自天子心理毛病的問題,和年紀容貌無關。就連聖母皇太後也對萬貴妃無可奈何,東宮太子在萬貴妃面前也隻能靠着虛無飄渺的天意勉強自保。
至于其他直接觸犯了萬貴妃的人,全都沒有好下場,無一例外。方應物不認爲自己正面沖撞萬貴妃後,還能安全自保。
晚風徐徐吹來,有點涼意。此時此刻方應物回想起來,仿佛自己每一步都在萬安掌握中。是一步一步的沿着萬安所勾勒出的路線走下來的!
萬安制造了左常順之死,直接打了自己臉,成功撩撥起了自己的複仇心!此後自己尋求東廠協助,隻怕也在萬安預料之中。并有針對性的故意抛出蔡三郎入彀!
然後萬安又制造滅門慘案牽扯到自己,給自己施加了巨大壓力,逼得自己不得不去在蔡三郎身上尋求突破!最後,成功的讓自己親手把萬牛兒引出來!
大概萬首輔導演到這裏。便戛然而止了,此後就是自己怎麽倒黴的問題了!常有用踢到鐵闆來形容倒黴的,這萬牛兒就是無可置疑的鐵闆!
方應物揮了揮手,叫牛頭馬面将蔡三郎押了下去,因爲牽扯出了萬牛兒之後,繼續審問蔡三郎意義不大了。現在所面臨的已經不是技術問題,而是方向問題,是向前一步。還是後退一步的問題。
方應物進了屋,喝了兩口茶潤潤嗓子,然後重新将腦子整理了一遍,仔細梳理其中脈絡。而汪芷聽說事情已經牽扯到萬家,便不敢大意,也匆匆趕來。
當着方應物的面,破口罵道:“萬安這個無良負恩的老賊子。竟敢故意把萬家人拖下水!這樣的人命官司,豈是好了結的!”
方應物歎道:“萬安已經喪心病狂到不惜代價了,還有什麽不敢做的?”汪芷仍然憤怒的說:“他爲何要如此?”
還能什麽原因?心胸狹窄要報複自己呗......方應物沒有說什麽,他相信汪芷自己也能想到,問出口也隻是下意識的反問而已。
“那又爲何要采取這般手段?”汪芷再次問道。
方應物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幾條緣故,因爲汪芷的關系,萬貴妃對他方應物表現出了些許寬容,萬安豈能覺察不到?那王夫人進宮與汪芷争論,萬安豈能不知道?
如果自己欣然抱了貴妃的大腿,萬安就徹底對自己無可奈何了。在朝堂混迹多年不倒的萬安怎能不防着這點?
方應物猜測。具體原因大概可以歸納爲兩方面。一方面是萬首輔想要借刀殺人,在如今大明,還有比萬貴妃更鋒利的刀麽?
萬安本身正處于急劇下降趨勢,最近越發有心無力。能成功的利用萬貴妃,自然可以更加輕松的收取方應物與萬家蚌鶴相争的漁翁之利。
報仇心切也好。找回臉面也好,如果方應物真敢對萬牛兒動手,那必将赢來的是貴妃娘娘的怒火。相反,如果方應物回避了萬牛兒,那就等着承擔全部輿論壓力罷!
方應物還猜測,另一方面是爲了進一步惡化自己與萬家之間的關系,制造自己與萬貴妃對立起來,絕了萬貴妃招攬之心。這樣萬首輔就不至于陷入束手無策的地步。
“情況如此,你要怎麽辦?”汪芷問道。
方應物很詫異的說:“今天你居然隻問我會怎麽辦,而不是趁機勸我服個軟投靠萬娘娘?不像是你的做派。”
汪芷着急的說:“現在你還有心思說笑?”
“不好辦,不好辦。”方應物歎息道:“如今萬牛兒被我親自牽扯出來,擋在了前面。我若不肯罷休的前進一步,那就是死;後退一步,那就如了小人所願,直接身敗名裂、”
汪芷沉默片刻,“我知道,你們讀書人肯定不會輕易退縮。别的衙門或許能幫助你繼續向前闖,但東廠可能不大行。”
方應物明白,汪芷同樣也是兩難。一來是因爲她和萬貴妃的關系,她可以幫助方應物對付任何人,卻不可能去直面萬貴妃;
二來是因爲東廠的特殊性質,廠衛都是天子的耳目臂膀,爲的是掌控宮外,哪有故意瞄準宮内貴妃的規矩?如果被揭露出來,隻怕要引起東廠的徹底整頓。東廠提督太監權勢赫赫,但其實廢立也就是天子一句話的事情,萬貴妃也能做得到。
所以說,接下來汪芷若不狠心來個六親不認,還真做沒法給方應物太多助力,付出的代價或許超出她的想象。
不過汪芷又不想在方應物面前表現得不那麽自私,“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故而由你來做出決定,無論你讓我怎麽做,哪怕是一死了之,我都服從!”
方應物見汪芷有點激動,心裏暗暗明白了汪芷的心情,她既不想違背恩義,又擺脫不了情義,爲難之下便沒了主意。
于是方應物抓住汪芷的手,開口撫慰道:“你想多了,我怎麽會讓你去死?這可舍不得。”(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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