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也不避諱,直接把紙張遞過來。楊廷和低頭看去,隻見得是一張官府憑票,仔細看了幾眼上面文字,愕然道:“浙江省和街道廳失心瘋了?”
原來按國朝制度,每年各省都要輪流派遣工匠進京參與營造之事,也會征調識字會寫之人到朝廷各衙門充爲書吏。
今年浙江省便把方應物名字添進了名冊呈報給工部,收回了先前宛平縣代爲征發當差的委托——當然這個委托是方應物自己鼓搗出來的,不然誰能征發他服役?
而工部又因“今夏多雨,恐京師澇災”的緣故,把方應物分撥到街道廳負責疏通溝渠的役夫隊伍中。最後街道廳派了一員書吏來送傳票,征方應物去做書辦。
在楊廷和眼裏,這實在是荒謬不堪的事情。但如此荒謬的事情還真就确确實實發生在眼前,讓他感到不可思議,便對方應物道:“跳梁小醜,理他作甚!”
方應物歎道:“本來以我之身份不該應役,也不會有人打這方面主意。但前陣子爲了國本大計,我不得不以被征爲書吏的名義屈身于東廠,這便給了别人口實。既然都是服役,難道能去東廠當差,就不能去别處了?”
楊廷和稍一思索便大緻明白了。“必定是有人設下這個局面,也必定算準了你的想法并準備了種種後手。”
至于是誰制造出來的局面,兩人都沒有點出來,但不用點也心知肚明。能操縱從浙江省到工部再細緻到京師地面。需要極大的影響力和權勢,朝中又能有幾個。
方應物點點頭道:“我從好友那裏聽說,都察院裏有人正在串聯,企圖針對于我。若我抗命不從。随之而來的肯定是禦史群起彈劾。大概一是要彈劾我公然藐視官府,仗勢逃役;
二是彈劾我品性不佳,留戀權勢好逸惡勞,隻肯貪慕東廠威風不肯去街道差事。而那時我辯無可辯,因爲我确實去過東廠當吏員卻不肯去街道廳做書辦。”
楊廷和吃了一驚,在他印象裏,方應物與科道關系很密切,卻沒料到科道裏居然也有人大張旗鼓的準備彈劾方應物。
二來在昏暗不堪的當今廟堂。科道幾乎已經是大明朝廷正義最後的底線和希望,爲制衡那些歧途大佬們發揮出了巨大作用。可是今天竟然有人爲了私利,準備充當某些人的打手圍攻方應物。
方應物卻不以爲然道:“這有什麽可奇怪的?科道官一百多人,有誰能一言堂?又有誰不想安插自己人手?常言道,林子大了什麽樣的鳥都有。”
楊廷和也沒想到什麽辦法,無奈道:“若是如此,那你要去街道廳?也好。正所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先堵住了别人的嘴。”
方應物又道:“怕就怕如果我去了街道廳,又要遇到别的事故,比如說失足落入行洪溝渠城河,然後拯救不及......”
楊廷和登時變了色道:“奸人膽敢如此!”不過想起某人的風評和心胸,楊廷和又覺得方應物并不是杞人憂天,死一個被征來當差的書辦和死一個官員是兩回事。
剛剛送走楊廷和,方應物站在大門口還沒有轉身,卻又見項成賢和洪松兩位好友聯袂而來,出現在胡同口。他隻得又上前迎接。調侃道:“有什麽好事情發生?你們兩個怎麽一起到了?”
項成賢與洪松卻臉色都很嚴肅。項大禦史先開口道:“我們并不是一起來,隻是在胡同口偶然遇到。”
看來真出了不小的事......方應物将兩人請進去,重新上過茶後。項成賢迫不及待的又道:“我都察院聽到一些議論,說當年李學士企圖招你爲婿。但你貪圖富貴,所以選擇與劉閣老家結親。”
方應物不屑道:“一派胡言。不值一駁。此事早有解釋,我當年爲了營救下诏獄的父親,不得不答應劉家招攬,成爲劉府女婿。
爲人當言而有信,豈能出爾反爾?故此不得不拒絕了李老師的好意。現在還有人不開眼的舊事重提,掀不起什麽風浪。”
見方應物信心十足,項成賢并沒有放松,繼續道:“我去别的衙門辦事時,又聽到議論說,你在榆林時,勾連親友操縱邊市,損公肥私發了大财。”
方應物稍感意外,這事也有人提?但仍沒放在心上,“定策開邊市時,沒眼光的人害怕風險,便裹足不前。
我爲朝廷大計隻得鼓動親友,可謂是用自家親友去冒險一試。所幸最後事成了,不是瞎子都能看到朝廷也得利,何來損公之說?”
洪松此時也開口道:“我在戶部,也聽到一些關于你的議論。說什麽你屢屢勾結東廠,陷害朝臣,還說你爲了權勢利益,送了女人給東廠廠公。”
聽到洪松的話,方應物漸漸收起了輕松神态,也随之嚴肅起來。這麽看來,裏面門道非常不簡單,難怪項成賢和洪松不約而同的匆匆趕過來,顯然他們二人也明白了其中問題所在。
其實單純一件兩件流言,方應物并不在意。人怕出名豬怕壯,凡是出頭之人,誰身上沒有種種流言?隻是或多或少的問題而已,有時候聽聽也就算了,不用過于大驚小怪。
但這次嚴重的不是流言,而是流言傳播事态本身。在如今這時候,忽然同時間流傳出這麽多抹黑議論,就很不正常。
一件兩件也就罷了,但随随便便到處就能聽到,這就說明背後有人蓄意推波助瀾。偶發的、間歇的流言與人爲的、密集的流言,效果也是截然不同的,甚至有本質區别。
正可謂三人成虎,從量變到質變,一個是無傷大雅的花邊,拿來自娛自樂都沒問題,一個是足以颠覆自己的武器,卻叫方應物不能不認真對待。(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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