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項成賢覺察到,這是萬安的小伎倆,不過要怎麽破解,項大禦史對此一籌莫展。不止項成賢,有些冷靜的人也意識到萬安的手段,也不是沒人想出應對主意,但總是不夠完美,有各種各樣的負作用。
“若是方應物,該會怎麽辦?”項成賢不由自主的想道,目光下意識朝角落裏望去。然後他就看到了,方應物又在用力招手......
于是項成賢隻得又走過去,他的移動吸引了所有人注意,滿屋子議論聲忽然停住了,房中陷入詭異的寂靜。很多人心裏冒出一個念頭,方應物肯定會有辦法罷?或者是,反正有方應物出主意,自己就先不費心了。
首輔萬安忽的緊張起來,死死盯着方應物。說出去像是個笑話,身份已經年近古稀的堂堂首輔,竟然會爲了區區一個方應物而緊張。
片刻後,項大禦史腳步輕盈的走了回來,重新進入了高光狀态,從容的說:“邵娘娘服侍陛下多年,進位貴妃也沒什麽。”
後面肯定有個“但是”,無數人心裏吐槽。
“但是......”項大禦史果然衆望所歸的說出了這兩字,“此外爲免中宮輕重失衡,還可仿效仿效前朝故事。”
項成賢有意停頓了一下,可是這次沒人出來捧場接話。隻得繼續說:“所謂前朝故事,如漢明帝馬後、唐明皇王後、宋真宗劉後,皆養諸妃皇子爲子。”
說到這裏時,有些聰明人已經猜到什麽。紛紛恍然大悟。隻聽項成賢高聲道:“今請将太子養于中宮,認王皇後爲母!”
衆人不禁萬分欽佩的看向角落裏那個人,短短時間便能想到如此破解之道,實在不能不服。今天方應物能光臨東朝房。真乃正道之幸。
這的确是個絕妙主意,完全可以抵消邵妃進位爲貴妃的影響,也很有可能避免因爲邵妃與天子較勁,而且最關鍵是沒有任何負作用!
其實單純隻說邵娘娘進位爲貴妃本身,大臣對此是無所謂的,又不是當皇後,愛怎樣就怎樣。隻不過涉及到東宮之争,所以才顯得十分敏感。
朝臣擔憂的不是邵娘娘當貴妃。而是子憑母貴。一旦邵妃之子朱祐杬憑借母親成爲出身最尊貴的皇子,那難免就要壓住太子朱祐樘,導緻尊卑失序。
但若将太子朱祐樘寄托到王皇後名下,那麽太子就成了名正言順的嫡子,當然不用在乎邵娘娘當不當貴妃了!沒準天子爲了順利提拔邵娘娘爲貴妃,減少此事阻力,真會讓太子認王皇後爲母親。
難題破解後不免身心愉悅。不知怎的,許多人發出了輕輕笑聲。雖然沒有明言,但彼此心知肚明,笑得就是首輔萬安——他和黨羽今天真可謂是機關算盡,但隻怕要徒勞無功了!
想這萬安當了十年首輔,君恩深厚地位穩固,吃癟的時候真不多,尤其吃癟到今天這種地步的時候更不多。
萬首輔當然能感受到别人笑的就是自己,暗暗咬牙切齒。可今天沒有刀光劍影,沒有火花四濺。完全輸的沒脾氣!
此時站在東朝房裏。無異于是羞辱,萬安怨毒的盯了方應物一眼,二話不說,當機立斷的拂袖而去。走的痛快。走的光棍,絲毫不拖泥帶水。
他就這樣走了?其餘大臣愕然的面面相觑。這首輔老大人真是夠果斷。
無論如何,既然首輔都離開了,廷議到此就該結束。主持人吏部尚書李裕慢吞吞的詢問道:“諸君還有何話可說?若無其它,就此散去罷。”
群臣離去時,大多數人都是面有喜色的。最近這段時間,奸邪猖狂,壓抑時候居多,時至今日才總算挫敗了奸邪一次。
而且更讓衆人先前沒有想到的是,勝利似乎來得輕而易舉,完全不費功夫,好像平平常常順順利利就赢了。細想原因,大概還是全憑了方應物,這就是所謂的大巧若拙、舉重若輕罷。
如果沒有方應物,正道一方肯定要陷入苦戰,還未必能收取全功。隻是這方應物以後的日子大概不會好過了,萬安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不過方應物所幸還有個次輔爲老泰山。
方應物回到家中,項成賢也跟着來了,兩人還沒說幾句話,便見劉棉花打發了人來喊他。
項成賢打趣道:“你這個老泰山,真是一張晴雨表。此前幾日,都不曾理睬你,今天卻立刻就要見你。”
對此方應物也沒奈何,“習慣就好。”
此後方應物到了劉府,卻聽劉棉花道:“你知不知道,最兇險的時候從現在才開始?”
方應物裝糊塗的答道:“願聞其詳。”
劉棉花歎口氣,“那萬眉州再不堪,終究也是首輔,很大程度上代表着朝廷體面,正所謂刑不上大夫。所以即便他站錯了隊,最嚴重也不過是被罷斥回鄉,你信不信?”
方應物當然信了,就按曆史上的萬安來說,最後結局也是新皇登基後,被強迫辭官而已,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處分,更别說刑罰了。
别說萬安這首輔,就是他方應物在朝廷中鬥争失敗了,結局也就是回老家而已,這就是國朝士大夫階層朝争的底線。
“你要輸了還好,但你沒有輸。”劉棉花道:“我料那萬安如果見另立太子之事不遂,肯定轉而向東宮示好,隻求日後能全身而退,免得有血光之災。”
方應物對此議論道:“也算是識時務之舉,若隻求平安問題不大。”
劉棉花轉而又說:“你先不要替他着想了!先前萬眉州主要心思放在另立太子上面,對你就比較放松,也不想爲你分心。
現如今若另立太子無望,那麽他全部恨意就集中在你身上了,而且也可拿出全部精力來對付你。所以說,你的兇險這才剛剛開始。”(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