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外面,方應物正考慮找個沒人角落打個盹,但卻聽到有人輕聲呼喚自己。擡眼順着聲音望去,卻見轉角陰影中有個高大身影,倒是顯得幾分眼熟。
在宮裏應當不至于有剪徑的毛賊罷?方應物向前走了幾步,能看清了對方樣貌,乃是一名宮裏内監,确實眼熟,不過一時記不清是何人了。
“方大人還記得我麽?在下張永。”那人主動自報家門道。
原來是他!提起這個也算“青史留名”的名字,方應物登時記起來了。上次進宮時,與太子身邊大伴苗公公鬥法,就是這位張公公站出來充當了污點證人角色檢舉苗公公,算是有點交情了。
張永笑道:“有陣子不見,方大人向來可好?聽說方大人侍班東宮,在下便專程在此等着會面。”
方應物感覺很古怪,如果自己現在炙手可熱,張永主動前來尋訪自己毫不稀奇,不需要任何理由和解釋。
可是現實恰恰相反,在世人眼中自己算是落魄之人,進東宮幾乎斷了前途。那張永卻還能跑過來相見,真有如此義氣麽?還是也想押寶燒冷竈?
方應物邊想邊問,“你前來尋我,有何貴幹?”
張永豪爽的哈哈一笑,“也算是相識一場,故而來找方大人叙舊!上次托方大人的福略略升格。如今能在太後那裏當差。還沒有感謝過方大人。”
方應物無語,這可是曆史上正德朝“八虎”之一,還是笑到了最後的那個,難道起步是靠自己的小蝴蝶翅膀?
此外方應物突然覺得,正好可以向張永打聽一下宮裏的動态,免得自己兩眼一抹黑。畢竟自己如今也算是内廷大臣了,宮裏動向必須要掌握。本來方應物想從汪芷這裏打探。可是汪芷最近抽風,方應物隻能無奈。
兩人幾乎一拍即合,便找了處不起眼的宮牆根底,坐下閑談起來。方應物随口問道:“你在東朝當什麽差?”
張永略微顯得不好意思,苦笑道:“不瞞方大人,我的差事,就是替聖母盯着昭德宮一舉一動。”
東朝指周太後,昭德宮就是萬貴妃的寝宮。張永知道方應物是死忠清流太子黨,與萬貴妃完全對立。所以才敢透漏幾分。
方應物有點驚訝,不過想想也在情理之中。上次鬧出萬貴妃安插卧底苗公公的事情後,周太後不長點心眼就怪了。
方應物沉思片刻,在宮裏最大的仇家就是梁芳,又從梁芳問起:“梁公公最近做什麽事情?”
張永詳細答道:“梁公公近日的重要事情就一件,爲宮裏選拔女官。可惜京中适合的良家女不多。還要另行遣人去江南選,那裏識字的婦女多。”
“這梁芳倒真是個大内總管,選女官的事情都要管。”方應物忍不住諷刺道。
張永順着方應物的話,斟酌着說:“倒是還聽說了另一件與梁公公有關的傳聞,隻是不确定真假。”
這樣的消息才是值得聽,方應物提起精神,便聽張永道:“據說梁公公去昭德宮,在娘娘面前告了東廠廠公汪太監一狀。”
方應物可以确定,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要聽到的東西,迫不及待的追問道:“告的什麽狀?”
張永沉吟片刻。打量了方應物幾眼,這才下定決心,“聽說告汪公與外臣勾結......這個外臣就是你方大人。”
“梁芳這個混賬東西!”方應物憤怒的猛拍宮牆。上次面聖時,梁芳在天子面前“污蔑”他與汪直勾結,隻是被自己化解了。
沒想到回頭來,梁芳竟然又跑到萬貴妃面前故技重施,這對他也是很冒險的行爲,畢竟汪直才是萬貴妃最寵愛的太監,梁芳遠不能比。如果被萬貴妃認定爲污蔑,梁芳肯定也要遭到反噬。
看來爲了司禮監太監位置,梁芳也真不惜用上所有手段了。方應物又想起汪芷對自己的奇怪态度,便若有所悟。難道汪芷最近就是因爲這個緣故,所以才盡可能的避嫌?
克制住火氣,方應物半是試探半是歎服的對張永道:“那梁芳簡直就是胡言亂語血口噴人!你這消息真是靈通,連這樣的秘聞都打探的出來。”
張永察言觀色,心中微微得意,帶着幾分自豪說:“方大人言過了,梁芳告狀這件事并非是絕對隐秘的事情。不過昭德宮裏的消息,十有八九我都是知道的。”
看着張永的期待模樣,方應物又想道,莫非張永今日尋訪自己,并不是單純爲了叙舊,也是沖着汪芷來的?
如今汪太監以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在内臣裏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僅次于司禮監掌印太監。
對于張永這樣的底層太監而言,汪太監堪稱是一棵參天大樹,沒有不想抱大腿的,隻有恨自己投奔無門的。
所以不由得方應物猜不出來,張永大概是想通過自己攀附上汪直?這人還真是果斷膽大,隻聽了一句不知真假的傳言,就敢找自己來走門路,也算是個狠角色了。
至少從答案來看,他賭的方向不算錯,自己和汪芷本來就是勾結起來的,成功者不應該受譴責。
方應物拿定主意後說:“實不相瞞,梁芳所言大都是捏造,不過本官當年曾與汪公公有過合作,倒還有幾分薄面在......”
話還沒說完,隻聽噗通一聲,張永那高大身形推金山倒玉柱,直接跪在方應物面前,哀求道:“方大人知曉我的事情,在宮中本是無依無靠無根無基,憑借方大人之力才有了一點微薄差事。
怎奈夾在東朝與昭德宮之間,猶如風中殘燭,萬望方大人垂憐,将我引薦給汪公,也好能安身立命、苟延殘喘!小的感念終身,誓不相負!”
果然張永并非如此單純啊,方應物總算确定了。不過正是這樣他才放心了,不然還得疑神疑鬼,不停琢磨張永到底爲什麽找到自己。
說起來,方應物穿越這麽久,可算見到傳說中的“納頭便拜”是什麽樣子了......不過方應物的心思很快就轉移到别處了,張永的事情是小事,有機會時向汪芷說幾句話就行,梁芳才算是必須要警惕的心腹之患。
張永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仰頭看方大人臉色忽而多雲忽而陰,半晌也不說句話,但他又不敢起身,隻能委屈的等着最終判決。(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