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汪太監是個直爽性子,向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傳紙條說幾句雲山霧罩的話,不是她的風格。
所以此中必有緣故,汪太監肯定隐瞞了什麽事情!可惜他方應物終究不是神仙,委實猜不出來。更别說女人心這種東西,就是真神仙來了也未必能猜出來。
正當方應物在家裏反複揣測女人心時,從宮中傳出诏書,兩道頗爲惹人注目的人事問題終于塵埃落定!
一是右都禦史李裕遷吏部尚書、加太子少保,二是戶科給事中方應物超遷正六品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括号不兼翰林銜。
兩道任命在輿論裏簡直就是一熱一冷的相反對待,李大人成爲吏部天官是登上人生頂峰,從此成爲手握無數官員前途的外朝第一大佬;但方大人進東宮,卻是跌進坑裏了,或者說終于跌進坑裏了。
已經有老成的人物教育後輩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你們總是不懂,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即使強如方應物者,今次也被坑到深不見底了,正所謂物極必反!”
亦有長輩敦敦教導子弟:“朝堂就是這麽險惡,即便赢了無數次,但隻要輸一次,立刻就難以翻身了。爲人處事無論何時要記得兩個務必,務必要保持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作風。務必要保持謹小慎微、戰戰惶惶如臨深淵的心态。”
當然伴随着方應物進東宮的消息。還有那些真假不明的**流言......這些也被人們視爲一代天驕方應物衰敗的征兆。一位生機勃勃的上升人物,怎麽可能冒出這種詭異流言?
還要簡單介紹一下,國朝設有詹事府主管東宮事務,詹事府下分設左春坊、右春坊、司經局,經常合稱爲坊局,又與翰林院合稱爲翰林坊局,屬于頂級清流官職。
左右春坊裏設有大學士(不是内閣大學士)、庶子(謝遷那個官)、谕德(方清之原先官職)、中允(方應物現任官職)、贊善等屬官。各司其責輔佐太子。
詹事府和翰林院關系極其密切,幾乎就是兩位一體的衙門。詹事府就是翰林學士們升遷的渠道,詹事府屬官裏兼任翰林院官銜的也不稀奇。
方應物作爲翰林出身的人(半日翰林也是翰林出身),這次不兼任翰林院官銜,就有幾分被刻意貶損味道了,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左中允兼翰林院編修......由此可以看出方應物讓某些人異常糾結的心态了。
當然詹事府這些官職往往屬于模仿古制套個名字,具體幹什麽還的看差遣,比如侍班東宮、經筵講官之類的。如果沒有另外差遣的話,方應物這個左中允所要負責的事情大概就是文書和記注。
東宮屬官與内閣大學士一樣。都是内廷大臣,發放有特制的牙牌,作爲出入宮廷的憑證。
當尚寶司将銀牙牌送到方應物手上的時候,就意味着所有就職手續辦完了,方應物明天就該佩戴牙牌,去宮中履職了。
東宮屬官上班的地方。當然不是太子寝宮。那裏就和天子寝宮一樣,外臣進不去,隻有太監在裏面服侍。自從當今天子懶政之後,文華殿就成了太子日常學習之所,所以東宮當值官員都是去文華殿等待。
一大清早,方應物便被叫醒,看了看蒙蒙亮的天色後長歎一聲,睡到自然醒的生活再次遠去。
洗漱用膳,便往西華門方向而去。内廷大臣有特權,不必繞道走承天門端門午門。可以直接從西華門入宮。
在西安門外,方應物恰好遇到了老泰山。劉棉花頗有感慨,撫須道:“終于也看到你走上這條路了,正仿佛此時的旭日東升。”
文華殿和文淵閣都在左順門内,故而方應物和劉棉花同路而行。過西安門進入西苑,到了太液池時,方應物忽然想起了某個曾經高貴的可憐女人,隻可惜上次驚鴻一瞥後無緣再見。
她就居住在西苑某處院落中罷?方應物下意識環顧四周,不過除了匆匆路過的太監什麽也沒看到。
在西華門檢驗牙牌并登記後進入紫禁城中,今天又不上朝,方應物便繼續和老泰山前行至左順門。進左順門後分開,各自前往當值之所。
左順門裏面這一帶,就是大明朝最爲核心的地方了,沒有第二。文華殿是天子名義上的政事殿和太子學習之所,文華殿東邊一排院落就是執掌批紅的司禮監,文華殿南邊高牆内的院落就是内閣大學士所在的文淵閣。
如果一塊隕石砸在這片地方,大明朝估計就要癱瘓,沒了各種不靠譜天子、不是宰相卻要擔起宰相責任的大學士、以精英讀書人自诩的司禮監太監,大明朝還是大明朝麽?
方應物不是沒來過這裏,但之前兩次都是充當過客,今天到這裏卻是來上班的,心态自然不同。别人的地盤和我的地盤,觀感終究是不一樣的。
此時旭日升起,照得宮阙一片光芒,方應物沒有着急進文華殿,信步在殿外轉了轉,熟悉周邊環境。
當然他也隻可能繞着文華殿轉圈子,除了左順門之外,哪道宮門都不允許他跨越。就是司禮監文書房院門和文淵閣院門也不允許他通過。
路走到頭轉過身來,方應物被日光刺了一下眼睛,等适應過來後,在視野裏赫然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汪芷?方應物哈哈一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上次求見不成,卻在這裏碰巧遇上了。
如此方應物便迎着汪芷走過去,離得近了時停住腳步,開口要與汪芷寒暄幾句。但是汪太監冷漠的掃了方應物一眼,仿佛素不相識,腳步沒有半點遲緩的與方應物擦肩而過。
在後面跟班的小太監好奇的瞅了瞅方應物,隻當方應物是刻意守在這裏巴結汪太監的新人。
方應物愕然回首,望着汪太監的背影。這可就過分了啊......(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