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哭的娃兒有奶吃,方應物不鬧,或許覺得将方清之發配到雲南沒什麽。但方應物鬧過後,很多人便覺得将方清之貶到雲南太欺負忠良了,真當朝中正義無人麽?
在這種情況下,吏部文選司和穆文才壓力很大,還像先前那樣辦理,隻怕要被口水噴死,沒有大人物出面扛着不行。
但吏部尚書尹旻卻沒有任何表态,導緻文選司隻能暫時凍結關于方清之的任職問題,計劃等待都察院處分過方應物後再作計較,反正天子聖旨是十日時間,不差這兩三天。
方清之面對莫測前程,在家裏長籲短歎,心中略爲苦悶,滿懷憂憤不知與誰說,這種敏感時候也不适合找友人談心消遣。他看來看去,也隻有找自家兒子了,雖然動辄被氣得半死。
可是方清之傳了話去西院,卻愕然的發現方應物這兩天都是早出晚歸,整日整日的不在家,也不知道作甚去。問遍了人,誰也不知方應物到底去哪裏,仿佛每到清晨便憑空消失了一般。
方清之當然不知道,方應物一連兩日都是秘密來到何娘子酒家,源源不斷的接收廠衛密探消息。
先前方應物雖然常常戲言抱汪芷大腿,很大程度上隻是将廠衛當成吓唬人的工具,一直覺得文官内部的事情用不到廠衛,但時至今日才真正知道廠衛的好處。
這日汪芷又進宮。把萬娘娘哄得高興後,這才急匆匆出紫禁城。微服潛行進了何娘子酒家幽會情郎。
春和日暖,萬物複蘇。又到了适合季節。花樣百出沒羞沒臊的狂風暴雨後,汪芷懶洋洋的趴在床頭,在方應物胸口畫圈圈。
“從消息來看,劉府那邊動靜很不對頭了,與尹府互動頻繁,估計是正在讨價還價。這絕非吉兆,你還是做好心理準備。”
方應物回道:“這可說不準,隻要沒有明确結果,一切都是未知。”
“嗬嗬!嗬嗬!”汪芷很詭異的笑道:“方大公子别嘴硬了。如果劉次輔有心,肯定主動與你說明情況,免得消息傳開後生出誤會。但他就是隐瞞着你,這還能說明什麽?”
此後汪芷又興緻勃勃的說:“你到底想不想知道結果?很簡單,試探一下就行了。”
方應物問道:“怎麽試探?叫我上門去看臉色麽?”
汪芷立即出了個主意:“你可以主動給劉次輔寫封書信,口氣謙卑一下,就說家門劇變,自慚形穢,知不能匹配良緣。請老大人另擇良婿。
若劉次輔真有意悔婚,面對你這送上門的借口,肯定就坡下驢的便同意了;若劉次輔無意悔婚,那肯定會勸告安撫你。這樣不就明确了?”
方應物狠狠拍了一下汪芷。“你是故意的罷?這主意不知有多馊,唯恐不能速速攪黃我的婚事麽?在這件事裏,你隻管送消息就行了。你太居心不良,主意真不能聽!”
此後方應物不由得陷入了深思。之前自己所架構的模式,一直是劉棉花、父親、自己三位一體:劉棉花頂在前面沖鋒陷陣。父親是跟着撿便宜的候補,自己是吹号手兼預備役。
難道從今開始,要考慮沒了劉棉花之後的模式?沒了這樣一顆大樹,有些時候就放不開手腳,明裏暗裏各種敵人也就少了一大半顧忌。
汪芷見方應物情緒不太對,便聰明的停住了火上澆油,如果繼續幸災樂禍下去,隻怕要惹得方應物對自己發火了。
無論是哪個男人,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很難堪,劉棉花固然不地道,但方應物又何嘗不是恥辱?
而且汪芷看得出來,方應物隻是爲了面子,刻意裝作冷靜不在乎而已。一個心态正常的方應物,會天天跑到酒家後院,與自己花天酒地胡天胡地麽?
想至此處,汪芷便說起别的事情:“明天你又該去都察院接受訊問了罷?這次總不能再逃了,不然就是滿城非議,需不需要我幫你?”
“我們朝臣之間的事情,你能幫什麽?”方應物漫不經心的回應道。
汪芷很有把握的說:“三法司審案,東廠皆可派人坐堂監視,到時候搗一搗亂還是可以的。”
方應物拒絕說:“免了,用不着,我自有主意脫身。”
汪芷下意識擡頭看了看外面天空:“又靠天變?明天是地震還是墜星?亦或白虹貫日、陽春飄雪?”
方應物惱火道:“說過我不是神棍!明天大可堂堂正正破敵!”
天色黃昏時,方應物回到家中,卻見有客人等待多時了,但是方應物卻不認得此人。
不過此人四十歲年紀,白面少須,倒讓方應物想起了密探消息裏的“白面中年文士”這個角色,應該是尹家的人罷。
果然這中年文士自稱姓顔,受尹府所托而來。“這件事不知怎的,傳到聖上耳朵裏了,聖上便下诏,要都察院嚴加審察此事。如此一來,都察院必須給宮中複奏此事,想含糊過去也難了。”
靠!竟然鬧到天子那裏了?方應物心裏吃驚,但臉面不動聲色的叱道:“這樣小事,怎會驚動陛下?朝中有小人作祟!”
顔先生又道:“令尊貶谪出外已成定局,問題隻是去哪裏而已;可是你若再被嚴懲,下場也隻能是貶黜出京。
那麽你們方家失去了京城根基,以後再想複起就千難萬難。更何況你父子若天各一方,各有任職,今後隻怕連見面都是問題了......”
方應物打斷了顔先生的分析,問道:“閣下不要危言聳聽了,還有什麽要說的?”
同時又想道,莫非劉棉花也是擔心這一點,才動搖了?若連自己都貶往邊遠州縣,嫁女兒給自己不是吃苦頭麽,甚至距離數千裏難以相見。有點父母心的,隻怕也不肯讓女兒受這個罪。
顔先生微笑着說:“若吏部穆郎中撤回檢舉,事情或可挽回一二,尹尚書愛惜人才,可以......”
方應物面無表情的說:“我明白閣下的來意了,原來是爲了威脅在下。”
“這不是威脅,是交換。”顔先生很平和的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