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聞言便進門準備去書房,卻又聽到門子繼續禀報:“還有個汪公子打發了人來傳話,約你速速會面。”
在心裏掂量了一下,父親大人那裏估計沒什麽大事,感覺還是見汪芷比較要緊,方應物又出了門,望東城而去。
方清之聽到禀報,黑着臉吩咐道:“這逆子若回了家再不來見我,就讓他領家法去!”
依舊是老地方,東安門外的何娘子酒家,後院密室。方應物暗想,如果汪芷改了職務,是不是又要換地方?
見汪芷臉色有幾分憔悴,方應物關懷備至的問道:“你也失眠了?難道是爲了我?”
汪芷瞥了方應物一眼,唉聲歎氣道:“宮中要我将東廠交與梁芳,我快拖不下去了,在此之前你還有什麽事情需要我來處理麽?”
方應物無奈道:“這的确是我連累你了,不然你也不至于如此,可是能再拖個十天半月麽?”
“沒法子再拖下去了!”汪芷很爲難的說,又問道:“你打算綁死在東宮麽?不能試試看别的路子?”
方應物很納悶,“你這問的多此一舉,我早就明白告訴過你了罷?”
汪芷追問道:“你确定當今東宮能順利登基?”方應物堅定的回答道:“非常确定。”
汪芷猶疑道:“據我看來,東宮形勢十分險惡,皇爺擺明車馬要廢太子。換成邵宸妃皇子入主東宮,這也是萬娘娘的心願。在内閣中。首輔是聽從萬娘娘的,劉珝也不大看好太子。隻有次輔劉吉獨力難支。
昨日你們百餘大臣伏阙诤谏,都不能讓皇爺回心轉意。最後令尊這東宮官又被責打貶谪遠方,這分明就是皇爺有意做給天下人看的,皇爺的決心可想而知。”
方應物答話道:“大道所在,義之所在,吾輩往矣,豈有趨吉避兇的道理。”
汪芷更加憂心忡忡了,“而且昨晚你父子困守午門的時候,懷恩公公爲了太子與皇爺激辯。惹得皇爺勃然大怒,親手持杖打了懷恩一頓。今天有消息出來,懷恩公公要被發配到中都鳳陽守皇陵去。
若懷恩公公一去,東宮立即少掉一根支柱,堪稱是岌岌可危,誰還能攔住皇爺廢掉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東宮危在旦夕之間,真不知你憑什麽說東宮将會安然無恙?”
當然憑的是天命,方應物心裏自言自語道。據說泰山要有地震。時間差不多也該到了,可是此事打死也不能說,連對汪芷都不能說,他不想當妖怪。也不想當大仙。
最終方應物很高冷的說:“這是因爲仁者無敵,天下弗能當也。”
汪芷沒心情與方應物扯淡,沉吟片刻後才道:“其實今天是要告訴你。我會繼續當東廠提督。”
“什麽意思?”方應物皺眉道。
汪芷答道:“聽我說!昨天夜裏,皇爺與懷恩争吵時。我、梁芳、覃昌都在,而且是皇爺将我們叫來的。說的就是太子之事。其實皇爺真正想詢問的隻是懷恩,但懷恩對皇爺說,雖萬死亦不爲。
當時我看着懷恩誓死抗争,卻想到了你。你們父子,還有次輔劉閣老,全都義無反顧的支持東宮,簡直就是孤注一擲!
你有沒有想過其中風險,萬一失手了怎麽辦?你的身家性命還能不能保住?你以爲文臣就不會死麽?當年景泰天順年間死的還少了?
後來我又去找了萬娘娘,說要繼續當東廠提督,萬娘娘很驚訝,但也很高興。因爲讓梁芳執掌東廠,遭到了群臣如此激烈的反抗,娘娘的壓力也很大,既然我願意順從,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方應物大吃一驚,“你說你要順從萬貴妃?那這意思,就是站在我對立面,與東宮爲敵了?”
汪芷面沉似水,幽然道:“不是與你爲敵,而是給你留一條後路。萬一你失手了,還有我來照管你,正所謂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中。”
方應物忍不住反問道:“那你就沒想過,你失手了又該如何?”
汪芷冷聲道:“那就是我自作自受,也不用你管,反正我隻是孤身一人!這些年來,大事上一直聽從你的,但這次我要自行做主。”
這是爲了替他方應物分散風險,故意選擇了另一邊啊。方應物很感動,輕輕歎口氣:“你想的太多了,其實真不需要你幫我分擔風險,你的這份恩義我也承受不起。”
汪芷道:“我今天隻是來告訴你這個結果的,不是來征求你意見的,不必多言了。你也不要再說天命如何來糊弄我,天命亦是可以改變的,你敢說一定會按照你的想法出現?”
方應物沉默半晌,汪芷的擔憂不能說是錯,誰敢保證曆史大勢走向不會改變?如果真出現蝴蝶效應,那自己一家子可都入坑了。若有汪芷這樣一條“後路”,也不是壞事。
抛開上面這令人頭大的話題,方應物又請求道:“懷恩要被發配中都鳳陽?你在宮裏與懷恩說一句,家父也要被貶谪,隻是還不知去什麽地方,如果順路的話,可以結伴一起走。”
汪芷疑惑萬分的說:“我委實不明白你爲何如此看重懷恩,他雖然貴爲司禮監掌印太監,但已經被罷免了,太監與你們文官不同,失勢就是失勢。更何況懷恩已經風燭殘年,能不能活着抵達鳳陽還未爲可知。”
“忠義之士,當然值得看重。”方應物答道。心裏卻想,幾年以後你們就知道老懷恩的厲害了,這時候不結個緣法更待何時......
辭别之時,汪芷囑咐道:“皇位之争,風波險惡,萬望珍重。”
方應物也點點頭,“無論你做出什麽選擇,隻憑你今日心意,我必定盡力保住你,至少不會讓你吃苦頭。”
汪太監嗤聲道:“切!你都自身難保了還說什麽大話,先看顧好自家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