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台階上是衆侍衛和太監,台階下是來大臣們,打頭的是次輔大學士劉棉花。
而禦史郭不怒方才爲了搶在劉棉花之前,不得不上了台階,站在台階中間,當然也隻有他一個人站在這裏。
閣老劉棉花目露兇光盯着小小的郭不怒,如果換個場合,他一隻手能滅掉十個這樣的螞蟻!但今天
劉棉花走上前幾步,忽然想起了什麽,又停住了腳步。他以次輔之尊,去和郭不怒這樣的“小人物”直接交涉,很難把握住一個度。而且自己基本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反而很容易惹上一身腥。
想當年,劉珝就是這樣屢屢被“小小的”方應物激怒,然後動辄一着不慎,至今聲勢一落百丈。殷鑒在前,今日之事與當初劉珝遇到方應物何其相似,怎能不令人警醒?
所幸,當日劉珝左右無得用之人,而自己現在有方應物在此,足可去應付些許蝦兵蟹将的幹擾!想至此處,劉棉花對方應物狠狠地使了一個眼色,大有關門放方應物的意味。 在劉棉花眼裏。郭不怒是個小人物,但在境界很高、名聲響亮的方應物眼裏。郭不怒又何嘗不是小人物?同樣屬于懶得出手之列。
無可奈何,方應物也走上前幾步。對着傲然立于台階中央、很顯得卓爾不群的郭不怒道:“郭大人無禮之極。”
郭不怒斜視方應物,回應道:“在下哪裏無禮?莫非方大人指的是在下方才不經閣老準允,便先說了話?如今事态如此緊急,吾輩人人有責,方大人卻食古不化,斤斤計較于先後之分,實在有負名望!”
好口舌!方應物微微一愣,這種感覺頗爲熟悉随後方應物終于打起精神正視對手,又道:“郭大人自己想的太多了。在下是說你所站地方無禮!禦史哪有位居閣老之前的道理?”
郭不怒反應也很快,立刻答道:“此時又不是在朝會上,難道也有固定班位不成?吾不知方拾遺拘泥什麽,須不知達者爲先乎?” 郭不怒哈哈一笑,高聲道:“方拾遺你是戶科給事中,雖不知你将來高升到哪裏,但你現在依然是科道官!可你今日頻頻替閣老張目,哪還有半點風骨可言?
正好多有同仁在此。可以評一評道理,莫非在你心裏,吾輩應該對權宦卑躬屈膝不成?你本爲吾輩表率,如今風節何在?”
方應物愕然。這個倒打一耙頗爲讓他意外!而且這種強詞奪理、指東打西的手法還是很熟悉
郭不怒又嘿然道:“如果在下做得不對,還請劉閣老親自出面指斥,方拾遺何必别有居心的出面。真是多此一舉!”
周圍其餘人聽着方應物與郭不怒的口舌之争,開始還覺得郭不怒有點強詞奪理。但聽到最後時卻忽然覺得。郭不怒似乎說的很有道理,方應物頻頻出頭太奇怪了。其中未免沒有翁婿私心。
除了隻會看熱鬧的,人群裏不乏有心人。當即意識到另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方應物與郭不怒的撕逼大戰,方應物居然落了下風,這很罕見!
這方應物雖然品級不高,但是名聲極大,功業也很高,官場形象向來強勢。在大家印象裏,凡是公開場合的論争,方應物幾乎從沒有輸過。但在今天,截止到目前爲止,方應物仿佛被郭不怒壓制住了!
連方應物本人一時也語塞,竟然出現短暫的失神,也沒有說話,就卡在這裏了。
劉棉花既驚又怒,萬萬沒想到方應物竟然栽倒在無名小卒的手上,或者是終日大雁卻被燕啄了眼!
更讓劉棉花難堪的是,仿佛是自己拖了方應物後腿!因爲今天方應物不得不與自己聯動,這才會被人抓住當把柄說!
而郭不怒此時心中按捺不住的狂喜,他居然在衆目睽睽之下,壓制住了大名鼎鼎的方應物!滿朝文武,近些年來誰曾做得到?
這叫什麽?這就叫一戰成名!今日之後,他郭不怒必将踩着方應物的肩頭聲威大盛,就憑着今天的表現!
讓郭不怒狂喜的還有,他沒有辜負大學士劉珝的期望!劉珝閣老青睐于他,就是發現了他的潛能,特意收留備用的!
本來自己并沒有打算在今天有什麽作爲,但是劉珝閣老看破了劉棉花翁婿的把戲,不肯讓劉棉花得了名聲,臨時起意讓自己來搗亂。
雖然很倉促,但自己還是順利完成了任務,劉珝閣老一定會很滿意,以後自己必然更會加倍得到重視!誰不知道方應物是劉珝的仇敵,而且是多年來一直無可奈何的仇敵!
誰又不知道吏部天官尹旻是劉珝的死黨,入了劉珝閣老的法眼後,還怕不能前程似錦嗎?
郭禦史一面幻想着無盡繁華的未來,一面瞥見台階下衆人的敬仰目光,頓時飄飄欲仙仿佛要乘風歸去——這種感覺真好。
冷不丁聽見有人幽幽歎道:“郭不怒你這個位置不好站,不是憑着幾句尖酸言語就能站穩的。”
郭禦史順着聲音望去,說話的不是别人,還是方應物。便答道:“方拾遺不必擔心,在下在此站得很穩。”
方應物搖搖頭道:“你并不懂,你隻是坐井觀天的青蛙而已。如果你當真勇往直前,就不要瞻前顧後,在下就這裏看着你。”
郭不怒沒有多想,隻以爲方應物故弄玄虛,忍不住譏諷的說:“有勞方大人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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