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棉花這樣人老成精的人,聽了方應物這幾句話也不由得感到心馳神往心潮澎湃,想象起自己率領百官,爲了正義伏阙高呼的偉大場面。
一個正氣浩然、風骨凜凜的謹身殿大學士劉吉出現在舞台上,爲了社稷國本而抗争,又将是什麽效果?
劉棉花終于被方應物說的動心了,不再反駁什麽,低頭沉吟不語,認真盤算着利害得失。不得不承認,自家女婿确實制造出了一個刷名聲的機會。
這麽些年來,自己一直小心翼翼的不去觸犯天子,這才讓自己的地位穩如泰山,平平穩穩的從詞臣一直做到了次輔。
但今次如果有所反應,那很有可能會讓天子不快。天子不快的後果,就意味着自己的地位不穩了。
但劉棉花又一想,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經進入了末期,大概也到了蓋棺論定的時刻。作爲縱橫十年的成化朝大學士,自己肯定要青史留名。可是自己難道真要帶着“紙糊閣老”和“棉花”的評價記載入史書? 至于天子本人,隻怕沒幾年壽命了。即便自己觸怒了天子。最多也就是潛伏幾年而已,運氣好自己能熬過去。運氣不好也就是自己先死。
更何況與方家結了親,方清之正當盛年。方應物前途無量,可以說劉家下一代和下下一代都有了保障,大大減少了自己對子孫的後顧之憂。
綜合看起來,自己可能失去的實在有限。但相比之下,自己有可能得到的卻遠不止于此,甚至是改寫史書形象的機會。換句話說,自己完全承擔得起風險,也值得去冒一次險。
反複權衡過利弊,多疑的劉棉花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便開口問道:“你們方家有足夠的号召力,爲何不自行其事?”
方應物苦笑道:“老泰山多慮了,我父子難道不該避嫌麽?”劉棉花聞言愣了愣,亦啞然失笑,自己真實關心則亂,想得太多了。 若非如此。方應物又怎麽肯将這個機會讓出來?劉棉花很有自知之明的想道。最後,劉棉花狠狠的點了點頭,下定了決心幹這一票。
方應物見狀,連忙道:“老泰山但請放心。人數必然不是問題,不會出現無人響應的情況。那梁芳作爲本就滿朝側目,人心如此大有可爲。隻要醞釀兩日來造勢,足以形成大勢。”
劉棉花擡了擡手。“空泛的虛言虛語就不必說了,老夫不是三歲小兒。不會瞻前顧後出爾反爾,也用不着你來鎮靜人心。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麽實在的話要說?”
方應物詳細的說:“事先小婿會說動父親以及老師李茶陵等人,宣揚梁芳爲惡之處以及将來前景。特别要說明,此事與東宮之争有關,朝臣必然要對此上心。
然後老泰山可以選一早朝時候,當衆慷慨發聲,引領群情憤激,然後借機伏阙死谏,如此老泰山則不愧爲百官領袖。
那首輔萬安和劉珝哪敢與天子和萬娘娘唱反調?肯定不會與老泰山同流,除了這兩個,還有誰能搶走老泰山的領袖風頭?”
劉棉花拍案道:“善!”他不會去問到底有沒有把握将梁芳彈倒,因爲結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以及在過程中的表現。
卻說天子的手诏被梁芳送到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這裏後,一連三日都沒有動靜。梁芳每日要往司禮監跑三五次,就是爲了催促懷恩辦理。
拖了三日後,懷恩太監實在拖延不下去了,若再繼續拖延就真成抗旨不尊了。
本來懷恩還指望天子回心轉意,但遲遲等不來後沒奈何,隻得把旨意下發,正式傳給了提督東廠的汪直。
而汪直接旨後,回複說要先收拾手尾并了結手頭公務,然後才好正式與梁芳交割。此乃人之常情,也隻能如此辦,衙門換人斷然沒有說換就換的,總得有個交接過程。
但梁太監滿懷期待的又等了三天,還沒等來汪直的交割,便知道自己又被拖延了。
汪直不是威望極高的懷恩,梁太監不想姑息,一怒便在禦前告了狀,向成化天子控訴汪直故意拖延時間,不肯交割職位形同抗旨。
天子朱見深很爲這一對活寶而撓頭,便又将汪直召來訓了幾句,叫汪直快些将職務讓出去。
汪直便奏道:“聽說這梁太監這些年來沒少賺銀子,私囊豐厚的緊。但此次梁芳将要任職,輾轉之間也不分出點好處,如何能叫奴婢服氣?”
這些台詞都是方應物事先教會的,針對的就是成化天子的那種内外有别、私在公先的心理。
而汪直擺出貪财無賴嘴臉,登時将成化天子氣樂了,天子心裏并不忌諱自己親信鼓搗陋規,不然也不會寵信各地的采買太監。
故而他毫不在意的指着梁芳道:“汪直這是聽到你發财,所以要找你索取好處。你休要太小氣,分給他一些有什麽打緊,又少不了你一塊肉,畢竟是你要占了他的東廠!”
天子如此和稀泥,梁芳隻能捏着鼻子認了。下去之後,梁芳便親自去了宮外宅邸,取出三百兩白銀,按着地址送給汪芷,算是奉旨行規矩。
汪直收了銀子,信誓旦旦的答複道:“兩日後一定交割!”梁太監便隻能又幹等着了。
期間梁太監倒是有所耳聞,聽說朝臣裏面對自己的非議很多,有些議論聽起來簡直駭人聽聞。
不過梁太監沒有太在意,宮外宮裏是兩天天空,宮外的風雨委實與宮裏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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