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老泰山急急忙忙的把他找過來,不惜次輔尊嚴的請他參謀籌劃,想必是對形勢有了确定性的判斷,所以才要不惜代價的下注。
首輔萬安因爲局限性已經綁在萬貴妃這邊了,不得不支持廢掉現太子,這對劉棉花而言是十分難得的機會,不然以萬安的陰鸷怎會輕易露出破綻?
而劉棉花隻要打出維護正統的大義旗号,若能保住現太子,那麽等到新皇登基大換血時,劉棉花就有機會取代萬安成爲首輔。
話說方應物雖然有時候對于老泰山的一些手段行徑嗤之以鼻,時不時吐槽幾句“人幹事”,但方應物從來不敢小看劉棉花對形勢的嗅覺和判斷。
相處的時間長了,方應物便發現,自己這位老丈人其實做事手段未見得有多麽強,但是嗅覺和預判無以倫比,真是當朝數一數二。 方應物心裏胡思亂想之際,又聽到老泰山說:“老夫反複琢磨令尊的事迹,發現令尊的名氣有一大半都是你捧起來的。如今你怎樣捧得令尊,就照這樣子給老夫再來一遍,老夫也不是沒有悟性的人。”
方應物隻能連連苦笑,這能是一回事麽?淮南之橘的典故難道不懂?隻能說名缰利鎖四個字實在是至理名言,劉棉花這樣絕頂聰明的人也不能免俗。
故而方應物開口勸道:“老泰山又何須過于焦慮?譬如有甲乙兩人遇到了一隻饑餓的猛虎。那麽他們必然會逃跑。可是老泰山你也知道,人的跑步肯定比猛虎要慢得多。那爲什麽他們還要逃?”
劉棉花作爲一個實用主義者,立刻就得到了答案:“不需要比老虎跑的快,隻需要比另一個人跑得快就行了。另一個人落在了後面,自己當然也就安全了。” 無論如何改天換地,總是需要有過渡,内閣中樞要地。豈能一下子全都換人?那政務必然要亂套,有識之人都不會這麽做,肯定要留有元老坐鎮。
老泰山你隻要成了相對不那麽爛的一個。到那時候你不留下誰留下?而且你也就是内閣資曆最深的人,接任元輔位置順理成章。”
方應物還勸道:“何況老泰山你已經做到了次輔,心态暫且放平和一些才是,即便不能成爲首輔,人生又有什麽可遺憾的?難道不當首輔就是失敗麽?”
劉棉花搖了搖頭,“你不明白。這是老夫此生最後一次機會......近二十年來。不知有多少友人與老夫分道揚镳,若做不到首輔。老夫艱難蹒跚至今還有什麽意義?不能成爲一人之下,又何言修齊治平?”
方應物便收口不勸了。這個心結無解,也是劉棉花本身矛盾的地方了。既認可讀書人的标準三觀,又迫于現實成爲絕對實用主義的“棉花”。飽受士林嘲諷。
結果他始終憋着一口氣要證明自己,證明的辦法就是當上首輔。這個邏輯且不說能否解釋通,但劉棉花可能真就是這麽想的,或者說就是這麽幻想的。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執念,劉棉花也不例外,勸也勸不動的。方應物便道:“既然如此,小婿便明白了。老泰山但有定計,隻管吩咐,小婿肯定配合着就是。”
然後方應物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恭恭敬敬的等待劉棉花發話。然而等了半晌,卻沒聽見說話,方應物不由得擡起頭來,又看到老泰山坐在那裏不言不語的,不知發什麽呆。
劉棉花被方應物看得不自在,冷哼一聲道:“别看老夫,你自行出主意就是。所以不是你配合老夫,是老夫配合你,你隻管吩咐老夫。”
方應物惶然道:“老泰山何出此言,簡直折殺小婿了!”
劉棉花答道:“古人雲,術業有專攻。在如何沽名釣譽這項裏,老夫遠不如你,如果老夫有這個本事,又何至于淪落到被人譏諷爲棉花的地步?”
方應物擦擦汗,“一時間能有什麽主意,隻能是今後見機而作了,亦或等小婿下去後琢磨幾日。”
劉棉花不再談此事,說起了婚事:“楓哥兒去過你家,言稱你雖獨居一院但地方還是狹仄,以後家大業大人口多了未免擁擠。老夫建議,你再把西邊宅院買下來,兩邊打通連成一起。”
西邊宅院,那可是姓汪的......方應物連忙道:“不必了不必了!現有宅院中新修幾件屋舍就夠用了,不用如此奢侈的再去購買宅地!”
劉棉花瞧着方應物的态度很奇怪,“你當初剛進京時,還曾經拜托老夫幫忙購置隔壁宅院,才有了今天的居所。如今隻是故技重施而已,你有什麽難處?
莫非你擔心名聲問題?你且放心,還是由老夫出面包辦,無論是誰住在你西鄰,想來也會給老夫幾分薄面。”
“真不必老泰山出面,小婿自行做主就是!”方應物連連婉拒道。劉棉花雖然滿腹狐疑,但也就任由方應物了。
如此翁婿二人再無話,方應物便告辭。他才走到月門,卻見前方有人招手,原來是劉府大公子也就是自己的大舅哥劉楓。
劉大公子不由分說,一把抓住方應物,激動地說:“好妹夫,哥哥我有救了,全要落在妹夫你身上。”
方應物既無奈又頭疼,難道他真是無所不能的大仙麽?怎的人人見了他都這樣?“大哥有什麽吩咐?”
劉楓悄聲道:“哥哥我學業不濟,在國子監讀了一年,考試成了末等,還得繼續在正義堂厮混。聽說令尊要執掌國子監學業,煩請老弟幫着疏通疏通,叫我升到修道堂去。”
方應物知道,國子監有六堂,分爲三個級别,從最低級一直讀到最高級,才準肄業并出來做官。如果學業不佳升不上去,那就要一直在低級學堂裏消耗時光,很多不愁吃喝的纨绔子弟都是這樣在國子監厮混的。
瞧自家大舅哥這樣,顯然讀書也不大行,升級升不上去,所以居然将心思打到自己父親身上。以父親大人的秉性,隻怕最痛恨這種事情,方應物還真不敢打包票能辦得成。
想了想,方應物很謹慎的答道:“大哥等着消息,我盡力就是,但不敢保證說的成!”
方應物原本以爲大舅哥還會糾纏此事,一定要自己的準話。卻不料大舅哥話頭一轉,主動提起要請客:“你我兄弟許久沒有聚會了,這兩日我來做東,請兄弟你一起吃酒作樂。”
這個面子不能不給,方應物點頭道:“我正等待朝廷考察結果,如今閑居家中,大哥有請,我自然捧場就是。”
劉楓大喜道:“隻是我可能帶幾個朋友來,賢弟不要嫌棄。”方應物試探着問道:“國子監的?”
劉楓答道:“卻讓賢弟猜中了!”
如果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