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方應物便應了姚謙的吃請,離開家門來到棋盤街一處酒樓,這裏距離姚謙那鋪子比較近,吃完去店裏也方便。
席間方應物又仔細問了問情況,姚謙便道:“那兩個太監前番到來算是告知采買消息,今日下午就要再來驗貨。我隻怕應付不住,隻能請賢弟來助拳了。”
方應物吩咐道:“他們若來了,你先去應對,如無必要,我暫且不露面,隻在旁邊聽着。若到了非出面不可的地步,我再幫你出頭。”
此後兩人離開酒樓,走了幾步路,便見前方十字街頭處有一家五開間門面的大鋪子,門面上挂着匾額,上書“遼東雜鋪”四個大字,一看這就是賣遼東特産的地方。
方應物輕輕喝彩,對姚謙笑道:“由此可見了,姚兄的買賣當真是興隆,不然也張不起如此大的門臉。”
但是進去後,卻見裏面不像是其他賣貨店鋪一般,既沒見到高高的櫃台,也沒看到堆着琳琅滿目的貨物。
方應物環顧四望微微驚奇,發現這裏面明窗淨幾,挂着幾幅字畫擺着幾件古董,與其說是店鋪,不如說是會客廳堂一般。隻是在兩側沿牆根底下,各支着一排案子,整整齊齊擺放着人參皮毛之類,更像是裝飾性樣品而不是貨物。
方應物驚奇過後,恍然有所悟,這雖然還叫店鋪,但明顯不是小打小鬧的地方了,那些想買零散貨物的人隻怕連門也不用進。他便又對姚謙笑道:“姚兄的買賣,比我想的還要大。”
姚謙哪敢托大,連忙謙遜道:“還要謝過賢弟介紹的門路,故而這幾年才能無往不利,不然我哪有這個本事。”
方應物指揮道:“你搬台屏風過來。擱在上首那座椅後面,回頭等采買太監來了,我就在屏風後面坐着聽。”
姚謙便按照方應物的要求去辦。又不知等了多久,外面的夥計進來叫道:“前番那兩個公公到了。”
姚謙出去迎接。方應物便避到了屏風後面。不多時。方應物便聽到外間腳步以及落座的響動,然後是上茶聲音。又寒暄幾句後便開始交談。
一個略尖利的聲音道:“姚員外!前日我們給你羅列出了單子,叫你照着單子籌備人參藥材皮毛等各色物品,這也是皇家給你的恩典。今日我們再來,便是要驗看的。不知可曾齊備了?”
又聽到姚謙答道:“眼下各色貨物都是齊備的,随要随有,不過須得先将價錢談攏了才好驗看。”
另一個聲音響起:“前日說過是定額五千兩,姚員外你嫌少麽?”
姚謙不卑不亢的答道:“若還是這個價錢,敝店委實不能接,還望兩位公公諒解。”
先前的尖利聲音卻就此叱道:“你這商家好不曉事!人參皮毛這些都是價高利大的物事,實際上你在關外搜羅的本錢才有幾個?五千兩還夠不回你的本錢?你想賺取暴利。可不要打到皇家頭上來!”
姚謙仍然拒絕道:“照先前的單子,兩位公公若是能拿出兩萬銀子來,敝店小有虧空也就認了,算作是孝敬皇家。但是五千兩未免過少。敝店當不起這個虧空。”
頓時兩個太監開始罵罵咧咧,也少不了大肆威脅,而姚謙咬着牙不肯應承,雙方便僵持住了。
但兩個太監不肯就此善罷甘休的走人,依舊坐在鋪子裏糾纏,口氣也越來越嚴厲,威脅也越來越放肆,姚謙眼看着要頂不住。
但他請來的助拳方應物仍然在屏風後面按兵不動,這叫姚員外有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簡直懷疑方應物是不是在屏風後面睡着了。
正當姚謙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時,兩個太監忽然站了起來,“真真是冥頑不化!今日我們告辭了,讓姚員外你再仔細思量兩天,後日我們還要來談這筆買賣!”
姚謙聞言松了口氣,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且先把眼前這關過了,故而像是送瘟神一般送走了兩個太監。
等姚員外送完客人回轉,卻冷不丁的看到方應物已然站在自己身後,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的從屏風後面出來了。
“莫非你在裏面......睡着了?”姚謙問道,七八年來首次對方應物的職業素養産生了懷疑。
方應物卻望着兩位太監消失的街口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我看這兩個公公有古怪。”
姚謙贊同的點點頭,“有古怪。”
方應物皺眉道:“究竟古怪在哪裏?”
姚謙贊同的點點頭:“古怪在哪裏呢?”
方應物恍然有所悟,以手加額道:“原來如此!不過這個古怪能說明什麽?”
姚謙贊同的點點頭,“這個古怪能說明什麽?”
方應物收回目光,瞥着姚謙道:“我要問你!”
姚謙嘿嘿笑道:“方賢弟有話但講,我洗耳恭聽。”
方應物便反問一句道:“你說這兩個公公是不是貪财之人?”姚謙把握十足的答道:“必然是!”
方應物便道:“兩個爲錢而來的貪财之人,到了你這兒,對你威逼呼喝一下午,然後分文不取的離開,你不覺得古怪麽?
就算談不成買賣,但他們完全可以順手從你這裏敲詐幾兩跑腿銀子,不然豈不白白出宮一趟?可是他們爲何又不做?”
姚謙猜測道:“也許他們看不上這幾兩罷。”
方應物嗤之以鼻的說:“采買大事,自有宮裏的大人物把持,油水也都是大人物們的。他們兩個隻是跑腿小角色而已,能落下幾分?怎麽會看不上跑腿的銀子?”
最後方應物總結道:“所以,他們必定有别的意圖,是銀子之外的意圖!我猜測,八成與汪直有關。”
姚謙大驚道:“不會罷?我隻是做買賣的商人而已。”
方應物解釋道:“你是打着汪直旗号通行關内外,如今生意做得如此大發,有心人很容易便能注意到你。而宮裏來人如此古怪,除了意在汪直,還能有什麽理由?”
姚謙喃喃自語道:“我隻是做買賣的商家而已,哪能想參與宮裏宮外的角力?”
方應物不客氣的說:“趁早覺悟罷,世上沒有如此單純的買賣!自從你借了汪直旗号那一天起,你就該有這個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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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煩煩!出門煩,家裏事情也煩!實在沒心思寫了,明早起來再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