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天瑞張狀元不請自到,倒也并不是臉皮厚,而是有不能不來的理由。從宴席角度來說,作爲狀元他當然不缺宴請,不稀罕一次兩次吃吃喝喝的聚會,但這次意義不僅僅是宴會。
項成賢發起的這次聚會,就是一次小圈子se彩濃厚的聚會,參與者都是成化十七年金榜上個人發展不錯的人。大家雖然嘴上不說,但心知肚明這是這一科進士的“jing英”聚會。
jing英同年是人脈的根基,張天瑞自然不想平白放棄,硬着頭皮也要過來。想想也知道,如果因爲顧忌方應物,在同年聚會中一次兩次的不出現,那麽很可能就漸漸的淡出圈子了。
張天瑞進了堂中,與衆人抱拳爲禮,潇灑自如滿面chun風方應物仿佛絲毫沒有芥蒂,熱情洋溢的招呼道:“張年兄來的好,請入席!”
張天瑞微笑着點頭示意,然後向前邁了半步,但是突然尴尬了,立刻把腿收了回來。現在出現了一個問題,他要坐在哪裏?這席間肯定還有空位,但那都不是他這個狀元該坐的地方。
有功名的讀書人私下裏會面,都要先叙科名排次序。一般情況下,科名早的自然居上,如果是同年。那就論最後名次排序。排好序後,大概座次自然也就确定了。
但這規矩也并不是特别死闆的。比如這次。方應物名聲最大、“成就”最大,在同年中實在出類拔萃高人一等。别人不好意思躍居方應物之上,連榜眼王華也謙讓了。
又因爲方應物好歹還是會元,名義上當過第一名,官位品級又是最高的正六品。所以排來排去的就讓方應物坐了首席,别人都沒什麽争議,對此心服口服。
本來一切正常,可是狀元張天瑞來了,這氣氛就有點微妙。按理說,狀元是一科魁首。同年聚會時必然坐首席,但此刻首席上坐着方應物,又沒有擺出相讓的意思
方應物當然不肯讓了,他之所以坐在首席,一是要通過這種細節,潛移默化的樹立自己在同年中的領袖形象;
二是讓誰也不能讓張天瑞,在張天瑞面前,自己可是“受害者”,若輕率退讓那也太顯得自己懦弱無能了。
在這個狀況下。張狀元一時躊躇不前。若開口叫方應物讓座,那實在顯得自己很沒水平,修養不到家;若随便找個地方坐,那又太丢體面。說明自己這個狀元心虛,或者就是矮人一頭了。
張狀元忍不住左顧右看,想着有人出面打個圓場。勸方應物讓一讓,但很可惜。他失望了。
傳言張天瑞這個狀元是從方應物那裏黑來的,便沒人好意思出面勸方應物讓一讓。隻能事不關己兩不得罪的坐在旁邊看。
自己不方便,又沒人幫腔,張天瑞陷入了進退維谷之中,開始疑神疑鬼起來
難道這是方應物聯手項成賢給自己設下的局,而自己一時不察興沖沖過來參加,卻入了他們的彀?早知如此,自己應當更謹慎一些!
這倒是張狀元冤枉方應物了,眼下的尴尬局面絕對不是事先計劃的,隻是無意之間促成而已,或者方應物靈機一動借題發揮估計擠兌。
意識到問題所在後,項成賢連忙偷偷對方應物擠眉弄眼。而方應物第一時間就讀懂了項大公子的意思——爲兄給你出了一口氣的機會,雖然是無心插柳,但三十兩銀子是不是可以不還了?
項成賢與方應物之間的眼se還沒使完,便聽到張天瑞轉身對項大公子道:“在下要先恭喜項年兄選任禦史,聽說今ri是你做東,那便有勞安排坐處,在下無有不從。”
方應物想道,這張天瑞還是有點臨場反應的,知道将這爲難事情轉移給别人。招式簡單但卻好用的很,說白了就是踢皮球。
項成賢聽到張天瑞的請求,果然就有點頭疼了,陷入左右爲難的境地。除了方應物自己主動讓座,别人誰能安排好張天瑞的位置?那真是“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了。
本着有困難找方應物的原則,目光不由得向方應物看去。然後卻見方應物亦對他使着眼se,項大公子立刻讀懂了其中意思——那三十兩仍然要還給我!
項成賢一咬牙,将皮球踢給了方應物,“張年兄駕到倉促,一時不曾周全,按理該坐首席,不過要看方賢弟的意見如何了。”
比起踢皮球的功夫,方應物曆練最多,應該是在座人中最娴熟的。聞言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說:“張年兄金榜題名獨占鳌頭,瓊林宴上坐了首席,叫我望而興歎。今天就容我放肆一次坐了這首席,圓了不能獨占鳌頭的心願,張年兄意下如何?”
一句問話,又将皮球踢給了張天瑞。面對繞了一圈又繞回來的糾結,張狀元再次爲難起來,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而且方應物這話裏面,明明暗暗的還帶着對狀元由黑幕産生的諷刺,十分不好答話。
當斷不斷,反受其害!張天瑞咬了咬牙,不能在這樣猶豫不決了,不然就真好像自己心虛似的。若今天坐不了首席,自己這個狀元顔面何存?
兩害相權取其輕!張天瑞橫下心來便上前幾步,對方應物道:“聽聞三元相公商公是你的老師?敢問一句,商公與同年宴飲時候,坐的是什麽位置?在下不才,yu效法前賢。”
他這話裏意思,就是咄咄逼人的直接找方應物索要位置了。擺明車馬的說:無論如何我就是狀元,你方應物讓還是不讓?
方應物沒有正面回答,哈哈笑過後,在衆人矚目之下,卻吟出一首絕句:“吾家堂前栽有梅花數枝,我曾口占一首,忽然記起,請諸君斧正!
雪後何因梅有華,天留chunse在方家;笑它桃李翻飛盡,可曾霜節老雲霞?”(未完待續……)
ps: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