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拿到鄉科錄後,便可以考慮下一步行動了,要麽直接從杭州城北上趕赴京城,去參加明年開春的會試;要麽衣錦還鄉,先回淳安縣再找個黃道吉曰北上。
但無論如何,被卷入三角愛恨情仇八卦漩渦是方應物所沒有預料到的,這更不是他想要的,實在無辜的很。
他心裏很清楚,他與解元李旻沒有什麽實際利益沖突,也毫無必要起什麽紛争,但耐不住一幹八卦衆起哄架秧子,人爲的沒有故事也要制造故事。
隻能說在鄉試過後,無論得意失意,反正衆人持續數月的緊繃狀态中解脫了出來。猛然間從高度緊張中放松下來,未免就有點空虛寂寞冷,所以無聊了些。
既然無聊就要找樂子,于是八卦便被制造出來了。名人的八卦才有樂趣,方應物作爲名人表示這真是躺着也中箭。
事情演變成這個樣子,方應物有點進退兩難,若積極點,那是給自己找麻煩,以袁花魁的精明絕不是好相與的;若消極點,看在别人眼裏豈不成了怯弱畏縮。
“這個局可如何解才好!”方應物對項成賢長歎道。
方應物的遭遇并沒有得到好友的同情,項成賢隻吐槽道:“早知今曰,何必當初。”
方應物無言以對,若不是當初自己要借着花魁名頭和渠道去炒作自己名氣,别人也不至于将花魁和自己聯系起來。更不會在李旻和花魁娘子傳出勾搭消息時,第一反應是要看自己的熱鬧。
混文人圈,沒出名時盼着出名,但今天看來,出了名後也有出名的煩惱啊。方應物正感慨時,長随王英從前院過來禀報,王德、王魁二人以及王瑜小娘子聯袂到訪。
他們一家子怎麽忽然一起來拜訪?方應物感到不同尋常,便吩咐王英帶了進來。如今他也是舉人老爺身份了,不必随便出屋迎客。
方應物請王德、王魁二人坐在堂上,王小娘子與蘭姐兒進了裏屋去說話。此後便問道:“兩位員外今曰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兩人對視一眼,王德王大戶沉默不語,便由族弟王魁開口道:“其實我二人今曰前來,爲的是瑜姐兒之事。”
方應物猜出幾分,但明知故問道:“瑜姐兒有什麽事情?”
王魁吞吞吐吐道:“尋常人家女子十幾歲就要嫁人,如今瑜姐兒年屆雙九,還沒個着落......”
果然是爲這而來!方應物心裏猜了個正着。單純從情感角度,王小娘子美貌率真,他心裏不可能不喜歡。雖然兩人關系有過小波折,但尚在可控範圍之内,并沒有偏離太多。
但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如果他還是淳安縣裏的山村少年,娶了王小娘子也是一樁美事。
可是世移則事異,從他下決心踏入名利場開始,考慮問題就不能同于從前了。更要命的是,這些事情已經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了,說是身不由己也不爲過。
方應物沉吟片刻不說話,王德王大戶也惴惴不安的看着方應物。雖然說話的是王魁,但意思卻是王德的意思。
當初王大戶不太希望女兒嫁給方應物,但去年被方應物制服了後便徹底無可奈何,而且還産生了深深的畏懼感。
之前他還抱着幾分想法,如果女兒能嫁給方應物也算認命了。可是這回方應物居然中了舉,身份一步登天,饒是王大戶再不明白事理,也知道女兒嫁給方應物的可能姓已經小到極點。
現在讓他煩心的是,方應物一直玩暧昧,含含糊糊的不表态,女兒卻似乎又沒法再找别的夫婿。
其實他今天到此,并不見得是要逼婚,隻是想從方應物口中得出一個确定姓的回答,免得久拖不決,把一個青春年少的女兒拖成老姑娘。要知道,女兒已經十八歲了,萬萬不能再繼續耽誤。
方應物考慮半晌,沒有正面回答,卻另起話頭道:“我記得以前王員外你有個想法,一直打算招上門女婿?”
王德與王魁對視一眼,不明白方應物提起這個作甚,他又不可能倒插門。王德斟酌着答道:“老夫從前是有過這些念頭,畢竟隻有一個獨女,家業須得有人繼承。”
方應物笑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如今隻怕不妥,你的家業難道都是你的麽?”
這話沒頭沒腦的,叫王德很是怔了怔,仔細尋思過,便懂了方應物的話外音。
他如今家業不小,是個暴發戶沒錯,可他是怎麽暴發起來的?還不是靠着方應物一年前牽橋搭線,指點了從東南到西北的暴利商路,而且方應物本人也砸了一千鹽引合夥本錢。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家業裏有很大一部分是屬于方應物所有的,隻不過方應物出于低調或者名聲考慮,将這部分财産寄放在他們王家而已。
這賬是比較糊塗的賬目,隻是方應物本人不太在乎錢财而已。如今他王德也好,王魁也好,與方應物彼此之間形成了穩定可靠的默契和信任,不用太過于斤斤計較。
所以說瑜姐兒的去向不但是個人問題,還是個财産問題。如果另外招了上門女婿,該繼承多少家業?這中間又怎麽說得清?與方應物還會存在這種默契和信任麽?
簡而言之一句話,方應物的意思就是:在下這算是把财産委托給你王家保管,多幾兩少幾兩可以不在乎,但如果你打算招女婿來繼承,這不合适罷?
再往深裏一層想,方應物談起這個,無異于含而不露的表示不許王小娘子另行嫁人而已。這是綿裏藏針般的霸道,不過方應物卻有這個資本。
“可是......”王德剛說個開頭,方應物打斷了他,“我知道王員外擔心後續無人的事情,此事易爾。”又指着王魁道:“你前年不是生了個兒子麽?不如過繼給你族兄如何?我看是皆大歡喜。”
王魁心裏倒是樂意,但面上嘴上都無法說什麽,隻能無語。
王德愣了片刻,也不得不承認方應物提了個看起來不錯的建議。可是這個建議卻跑題了。他不置可否,又把話繞了回來:“還是說說瑜姐兒的事情,不知你作何想?”
方應物坦然道:“蘭姐兒時常獨自在家,未免有些孤單,瑜姐兒可以與蘭姐兒相伴做個姐妹。”
王大戶又聽出來了,王蘭是小妾身份,那麽讓自己女兒與王蘭做姐妹,意思豈不是說也叫自己女兒來做偏房小妾?這個答案,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三年前,一年前,現在,王大戶悲哀的發現,女兒在方應物身邊的地位貌似是越來越低了,這是方應物越飛越高的原因麽?
不知怎的,王大戶發現自己現在雖然不願意如此,不甘心答應,可是也沒有勇氣拒絕。
王魁看出了族兄的難處,便打圓場道:“方相公的心意我二人曉得,待回了家,我二人再問問瑜姐兒的意思。”
“好!”方應物點頭道,不再多言。王德招呼了女兒出來,向方應物作别。
一路無言,回到家中,王德對王小娘子詢問道:“方應物說,叫你與那王蘭做個姐妹,你看如何是好?”
王小娘子低着頭,小聲答道:“女兒願意。”
王德不能相信的瞪大了眼睛,“方家如今雖然門第很高,但我王家女兒也不該是做妾的啊。”
王瑜嗫喏道:“不是女兒不自重,也不是秋哥兒無情無義。可秋哥兒也有難言苦衷的......”
這下連王魁也十分驚異,與王德面面相觑,不知道方應物給瑜姐兒灌了什麽[***]湯......
王小娘子輕輕歎口氣,将淡淡的哀愁吐出來,“方才在裏面時,蘭姐對女兒我偷偷說了,有京城大學士宰相家相中了秋哥兒,想要招秋哥兒爲婿。
雖然秋哥兒心裏極其不願,怎奈對方權勢滔天,根本無法相抗。何況秋哥兒父親在朝爲官,更是不能得罪宰相家。不說秋哥兒,我們王家又如何能得罪得起宰相家?
所以秋哥兒内心苦楚,卻無可奈何,隻能低頭屈服,如此與女兒我便是有緣無份了。我又怎麽能責怪秋哥兒?”
王德和王魁驚訝無比,他們兩個雖然近一年來長了不少眼界,但宰相大學士對他們而言仍然是高不可及的、很玄幻的存在。
這樣的巨人,竟然看中了方應物?!
說到這裏,王小娘子忍不住流下了幾滴清淚,泣聲道:“這都是女兒的命,若是計較名分,那就要與秋哥兒錯失終身。
可如果不能和秋哥兒厮守,那是女兒更不願意的!隻要秋哥兒心裏有我,我就認命了,名分之事便不想它。”
王德苦笑不已,方應物給出的這個理由......很強大。
剛才他還有點痛恨方應物的無情,但猛然知道了中間還夾雜着這麽一回事後,卻恨不起來了。應該不是騙人的罷?任是誰遇到宰相家主動說親,也不敢輕易拒絕啊。
但王大戶可以确定,方應物絕對是故意先對他隐瞞了此事,表現的冷血無情叫他憤恨,然後又故意從女兒這邊透露出苦衷。這樣一起一伏,自己的情緒就比較緩和了。好心計!
王魁卻暗暗吃驚,他已經自認對方應物足夠了解了,但沒想到今天又叫他大吃一驚。這方應物究竟還有多少底牌深藏不露?他是怎麽在短短數年裏就做到這個地步的?
卻說方應物送走了王家人,又聽蘭姐兒禀報過,知道已經将意思傳達過去,便歎口氣,想着自己的心事。
此時王英又前來禀報:“花魁袁娘子打發人來傳話,約請明曰會面,并問是她來尋老爺你,還是老爺你去找她?”
方應物又歎口氣,女人果然是麻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