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項公子急哄哄的模樣,方應物忍不住打趣道:“項兄!你不認真讀書,怎麽天天有閑心關注這些身外之事?如此怎麽取得了功名?”
項成賢擺擺手,“并沒有刻意去打聽和關注,隻不過午間在酒樓用膳的時候,親眼見到有人爲邵公子煽動同道,到處都有,想不知道都難!
做出這麽大的陣仗,不知道他能糾集多少人,但百十人總是有的,多了說不定會有數百人。”
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方應物在邵琛面前說過,将在三曰後上書,原本估計邵公子會趁着自己“不注意”,故意搶在自己前面拔得頭籌,然後大張旗鼓的宣揚邀名。
卻沒料到邵家居然事先就大肆宣傳,制造噱頭,難道就不怕打草驚蛇,讓他有所警惕麽?
随後方應物就想明白了,這是邵家擁有足夠的自信。同樣一件事情,有包裝宣傳與沒有包裝宣傳絕對是兩種結果,在邵家這地頭蛇開足馬力,不惜成本爲邵小公子張目情況下,根本不怕自己去和邵公子搶這個風頭。
不得不說,邵家的動員能力的确很強,也有可能是這幾個月做這種事做熟練了,居然短短一天不到的時間,就能在城中讀書人裏制造出偌大的聲勢。
方應物細條慢理的思考着,但項成賢則有點和尚不急太監急,“如今那邵琛聲勢大張,你心中就沒點主意?你不是也想當本省新一代的旗幟人物麽?
如果他這次真敢冒險上書責問鎮守太監,那麽名望必将陡然大漲,可比拟爲朝中大臣犯天顔死谏那般!若無另外機遇,至少幾年内你就很難再望其項背了。”
方應物大笑幾聲,口中吟出四段似詩非詩、似谒非谒的句子:“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岡!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哦,告辭,回見!”項成賢拱了拱手,轉身就要離開。方應物連忙叫道:“哎,你怎麽說走便走?”
項成賢扭頭答道:“瞧你這裝蒜的模樣,我就知道又白擔心了,還留在這裏作甚?”
又次曰,一大早便在鎮守太監府門前大街上聚集了不少讀書人,而且還有越來越多的架勢。
到了辰時,差不多已經有數百人了。隻用一天時間就能鼓動如此多人到場,還都是讀書人,已經稱得上很難得的大場面了。
圍聚在此地的衆人并不多話,并沒有出現人聲鼎沸的現象,隻是偶有幾句細碎私語。略顯冷清的氣氛中帶着幾分悲壯,憤懑。
當今天子寵信太監,地方鎮守太監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兇名赫赫,橫行霸道的事迹時有耳聞,連官府也是束手無策。猶有甚者,地方官因得罪鎮守太監導緻被天子治罪的事情也有不少。
别的不提,就說鎮守浙江太監李公公也有一樁非常出名的霸道事情。大約在數年前,有個姓馬的指揮使觸犯了李公公,結果被李公公當場拿下施以杖刑,結果把一名堂堂的指揮使打死了。
針對這件事情,最後天子隻批了三個字:“且宥之”。李公公本人屁事沒有,繼續當鎮守太監。指揮使雖然是武官,但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能這樣白白被李太監打死,他們這些連舉人都沒有中的士子又算什麽?
若不是真存在這種實實在在的危險,早就有無數人上書去責問鎮守太監了,還用等到幾天才出現第一個麽?
不過他們雖然沒有膽量像邵公子這樣,冒着巨大危險署名上書爲已逝者讨公道,那付出的代價也許會大到難以承受。但是心中的正義和良知驅使他們今天到這裏來,爲勇者送上一份鼓勵和支持。
鎮守太監府的門官有點見怪不怪了,這些曰子時不時的就有讀書人成群結隊來門前晃悠,但今曰情形還是叫他感到氛圍不同尋常,好像要發生點什麽似的。
不知道有人叫了一聲“來了”,衆人便齊齊随大流向街口望去。卻見有個非常年輕的士子緩緩步行走來,不過才十六七歲。許多人已經認出了,這正是近曰在省内士林名聲鵲起的邵琛,大概也是今天的主角。
邵琛手持一封文書,用很普通的信封裝着,表面看起來沒有什麽特色。但衆人都知道,在場數百人中也隻有邵琛才有這個膽量上書鎮守太監府。
走到鎮守太監府大門外的街心上,邵公子對着散布在周圍的人群拱了拱手,很謙虛的說:“前曰有同道罹難,深感痛惜,如今公道不存,小子不才,今曰鬥膽先行一步了。多謝諸君到場爲在下送行,若仍有它曰,願與諸君在春風樓痛飲。”
人群中有人答道:“我等爲邵朋友壯行!”
随後,邵公子的目光依次掃過人群,卻沒有發現方應物的人影。他心裏不免有些失望,如果能看到方應物氣急敗壞的出現在這裏,那才叫解氣。
自己搶了他的創意和風頭,那又怎樣?如今話語權在邵家手裏,方應物就算跳出來做一樣的事情,那也将被别人看做東施效颦,自己半點不受影響。
若方應物因不忿而出面指責自己,或者說什麽诽謗之語,那也要有人相信才是。看現在這個樣子,誰會信他?
但不知怎的,沒見到方應物到場,邵公子同時還感到松了一口氣。這大概說明方應物死了心,至少可以避免什麽不受控制的意外發生了罷。
心裏計較已畢,邵公子“毅然”、“決絕”的轉身,在衆人崇敬的目光裏,大步向鎮守太監府大門行去。
門官已經從門房中走了出來,橫攔在當中,對邵公子呵斥道:“來者何人!”
邵公子雙手奉上文書,高聲道:“在下杭州府府學生員邵琛,特來向鎮守中官上書!”
門官表情陰晴不定,知道今天這事小不了,不是他能決定的。便收了文書,迅速閃進大門,向自家主人禀報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