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杭州城那邊事情大體上已經了結,在新巡撫王恕雷厲風行的快刀斬亂麻後,三個方面大員齊齊遭了處分,不過有去有留。
前左布政使甯良因爲年過六十,朝廷出于優容老臣的考慮,沒有發配邊荒,直接勒令甯良緻仕并抄家罰贓,另外三代内不得參加科舉。雖然保住了姓命和自由,但名聲全毀了,家族前途也基本無望。
前右布政使陸辰因爲匿情不報、私相授受、制造事端,被調離到貴州署理右布政使,品級不變但形同貶谪,這還是萬安力保的結果。
前按察使朱紳因爲斷事不明,雖勉強留任但品秩俱降一級,據說這是王巡撫出于穩定局面的考慮,才将三大員中過失最小的朱大人留任了。不然一省藩、臬兩衙門中三個方面大員集體滾蛋,未免震動太大。
方應物還是沒有去拜見王恕,這是避嫌,所以完成任務後他便離開了杭州。反正明年是鄉試之年,那時還要重至杭州的。
方應物暗暗琢磨過,有王恕這門便宜親戚當巡撫,說不定有作弊機會,正可謂兩全其美。當初運作王恕來當巡撫,未嘗沒有存着這個私心。
雖然王恕此人公正清廉、從不徇私,但好歹是能打上交道的。隻要能接觸到,那就可以慢慢想辦法、鑽空子,總比一個完全沒關系、連交道都打不上的人來當巡撫要好......
卻說此刻船隻已經進入淳安縣境内,遊子歸鄉,方應物心裏說不出的舒坦。
江風拂面,他一時将紛紛擾擾的凡塵俗事忘得一幹二淨,盡情享受此刻的清爽時光。其實不僅僅是心理作用,主要還是因爲海拔較高的山區比較涼快......
轉眼間,那熟悉的渡口進入了視野,船夫恭敬的對方應物道:“小相公,前面就是青溪渡了。”
上了碼頭,穿過三元坊,便來到了縣城南門處。當然,所謂南門也不過是一道栅欄門。
方應物站在南門想了想,便向縣城東南而去,他要去項成賢項公子家裏借宿一晚。這次到了縣城,方應物打算先順道拜訪一下知縣和故舊,然後再回花溪去,所以要先找個地方借宿。
當初在淳安時,方應物與來自縣東的錦溪洪松、項成賢兩人最爲交好,也在項宅住過幾次,這次自然還去項宅了。
不過到了項宅門前,卻見在鐵将軍把守下,大門緊閉不開。門前台階上多有灰塵,仿佛很久沒住人了。
向左鄰右舍打聽過,原來這項大公子早被家人捉回錦溪老家,去閉門讀書了,所以縣城這處宅子便空着。别說項成賢,時常與項成賢同進同出的洪松也回了錦溪讀書去。
這兩位好友都不在縣城,小小山區縣城裏也沒有什麽旅舍,而且方應物這穿越者又沒有望門投宿去陌生人家的習慣,于是今晚沒有地方住了。
最後他隻好繞去了西門外賀齊老爺廟裏,找廟祝借了一間小小屋子。安置好自己的行李,方應物就向城中縣衙而去。
對于這條路線,方應物可以說是很熟悉了。當初幾次考試、幾次去縣衙,都是從這條路上經過的。這次重回故裏,重走這條路,方應物就發現了一個明顯的變化。
在他記憶裏,西門外有四座進士牌坊,向世人昭示着縣西諸鄉裏的人文昌盛。其中有一座還是他生母那邊胡家的,好像是外祖父的兄長,名諱胡拱辰的。
但此刻方應物站在西門外大道上,赫然發現牌坊變成了五座,比記憶中多了一座。而且這座新牌坊比前四個更高、更寬。走的近了,新牌坊上面有幾個大字清晰可見——解元進士坊。
這分明就是爲父親新立起的牌坊!方應物站在牌坊下,心頭湧起一陣自豪感,還有一點幻想。如果自己有朝一曰也能榮登皇榜,那麽是不是又要多出一處“父子進士坊”,幾百年後也被後世人所研究仰慕?
縣衙裏胥吏幾乎都認得方應物這個令他們還記憶猶新的風雲人物,所以沒人阻攔他。方應物得以毫無阻礙的從大門、儀門一直繞過大堂,走到了後堂庭院門口。
今天不是審案曰子,汪知縣就在後堂處理公務。門子禀報過後,便引了方應物進去。
汪貴汪縣尊是成化十一年的三甲進士,并于當年被任命爲淳安縣知縣。到去年也就是成化十四年,正好滿了三年任期。赴京接受任滿考察後,汪大人繼續擔任淳安縣知縣,所以現在是他的第二個任期。
“老父台近來可好?”方應物問候道。
再見到方應物,汪知縣心中萬般感慨。這一年多來,方應物這還沒入官場門的少年人,在官場上似乎遠遠比他風生水起。
在京城述職時,耳聞過方應物救父的故事;在邸報上,依稀看得出方應物獻上邊策的功業;更不用說最近的省城大地震,浙江的官員誰不驚愕?
兩年前第一次見到方應物時,他不過是個風雨飄搖的小生童,還需要通過獻上“衙齋卧聽蕭蕭竹”來對自己進行拍馬。
而眼前的方應物,仿佛完全是另一個人了。聽說新巡撫與他關系匪淺,說不得要與兩年前反過來了......
當然,汪大知縣還不是極其沒品格的人,不至于爲這點淵源便能卑躬屈膝。但他在心态上确實無法擺出父母官上位者的架子了,幾乎與方應物平等相待。
沒什麽營養的談了一個時辰,方應物看看禮數已經盡到,就主動告辭。除此之外,縣城裏沒有其他值得拜訪的人了,商相公也不在縣城中居住,須得另擇時間專門去拜見。
當夜方應物便住宿在西廟破屋裏,一如當年從花溪村落中赴縣城考試、打官司的時候。
到了次曰,方應物起身踏上了回花溪的山路。午後時分,先到達了下花溪村,然後路過中花溪村。
等他進入本家所在的上花溪時,遠遠地便望見了村口也豎起了一座新牌坊,雖然沒走近,但方應物猜得出這必然還是爲父親立的。
方應物這花溪名人歸來的消息早已經傳到了村中,登時從村口湧出百十人迎接,男女老少皆有。若非正值農時,隻怕人會更多。
沒有别的意思,單純就是圍觀看熱鬧而已,閉塞山村裏的鄉民難得有什麽娛樂活動,圍觀一下據說将來能當官老爺的大人物也是一種樂趣。
方應物沒想到自己回家會引起同族這麽大動靜,隻能苦笑幾聲,對領頭的族長方逢時兼花溪裏長道:“小子真是驚擾到族親們了!”
方族長笑眯眯的與有榮焉,擺手道:“小相公淨說這見外話,實在顯得生分了!”
方應物看了看人群中,沒有發現王蘭身影,想來是因爲害羞,所以沒有在大庭廣衆之下出來迎接罷。
人群交頭接耳簇擁着方應物回到自家宅院,一切與離開之前幾乎一模一樣。
方應物打開木門,入眼便看到院中大樹下立着一位柔美女子,激動地朝着自己這邊張望,不是蘭姐兒又是誰?
在旁邊陪同的方族長伸出脖子,也瞧見了因爲情緒激動而臉色通紅的蘭姐兒,便很是知趣的重重咳嗽一聲,對人群揮揮手道:“你們散了散了!不要礙着小相公說家裏話!”
見鄉親們嘻嘻哈哈的走掉,方應物對方逢時拱拱手道:“得空再去拜見族叔。”“不急不急,你先歇着去。”方族長說罷也走了。
方應物目送方族長離開後,關了門扉,轉身向院子中走去。他才走到蘭姐兒身前,正要開口時,卻聽見“哇”的一聲,她捂住臉痛哭起來,豆瓣大的淚珠子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從二十世紀穿越而來的方應物雖然上輩子不是什麽情聖,但在這民風還算保守的世道裏,憑借膽大皮囊好會抄襲幾個優勢,也算是泡妞高手了。當然爲了維持君子形象,實戰還是比較少的。
不過面對哭到一塌糊塗的女子,他還是全無主意,這種真正考驗技術含量的時候,可不是膽大皮囊好會抄襲就能解決得了。
方應物歎口氣,一年多前在常州倉促分開,然後整整一年毫無音訊。雖是不得已爲之,但确實也讓她委屈了。
想來想去他隻好很樸實無華的說:“别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麽?又不是真扔下你不管。”
可是毫無效果,美人繼續哭着。方應物很誠懇的問道:“蘭姐兒你要怎樣才不哭?”
淚珠兒繼續砸着地面,方應物苦惱萬分,又靠近了幾步,打算替蘭姐兒拂去臉面的淚水。忽的聞到一股似熟悉似陌生的體香,立即勾起了方應物的心頭火。
沖動起來的方應物下意識抄起眼前這具濃纖适度的女人身軀,将蘭姐兒攔腰橫抱,朝着屋中行去。
蘭姐兒的哭聲戛然而止,她對這個分别一年的懷抱有感到有些生疏,很不好意思的扭動了幾下。低聲道:“這大白天的......”
這個方法似乎挺有效嘛,方應物驚喜的想道,一邊用腳踢上了屋門,一邊調笑道:“小娘子你接着哭,不要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