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杭州的外地人,哪有不想去西湖觀光的?于是甯老大人便讓自己小兒子甯師古陪伴着幾位客人遊覽西湖,卻不料畫舫靠岸時,與另外一艘起了摩擦。
更可笑的是,對方也不知是何方神聖,竟然跑上來尋隙滋事。甯師古也是讀書人,放在平常,若亮出名頭吓走對方隻怕也足夠了。
但此時情況不同,有家鄉人在這裏看着,臉面是萬萬不能丢的,怎麽也要略施懲戒才是。
不過對方那邊忽的又冒出位樸素書生,自稱是淳安商相公的弟子,方解元的兒子。這又讓甯師古震動了一下,若這位方朋友真的出面打圓場,那也就隻能就此揭過。
可令甯師古啼笑皆非的是,方朋友不但不息事甯人,居然還主動暗示他去對那邊下狠手。似乎這位方朋友與那邊肇事者同坐一艘船,卻不是一路人。
本來他不太明白方朋友爲何如此表态,但當他看到了王瑜小娘子後,立刻就懂了,隻能感慨一聲“年輕就是好”。
“方賢弟幾時到的杭州?住在哪裏?明曰我登門造訪。”甯師古又寒暄道。
既然碰了面又搭上線,明天不去拜訪都不行了方應物連忙答話道:“在下暫住武林門外,但不敢勞駕甯前輩移步,還是在下前往藩台衙門拜訪前輩好了。”
甯師古合上扇子拍了拍手掌,“也好!布政衙門裏有官舍,方賢弟大可入住,何須另覓他處。”
“在下隻是偶然路過杭州,住在北關外運河那裏登船便利”
說話之間,布政使司衙門仆役已經上去動手教訓了。他們人數雖少,但巡檢司鄭少爺那邊的人手卻絲毫不敢反抗。
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差的又豈止是一級?巡檢是從九品,地方官員裏品級最低的一級,布政使是從二品,地方官員裏品級最高的一級,差距簡直就是天地之别。
看着方應物與布政使公子甯師古平禮相待、侃侃而談,三言兩語便定下了後約,王小娘子繼續目瞪口呆
方應物扯了扯她的袖子,“該走了!沒甚好看的。”王小娘子恍恍惚惚、懵懵懂懂的随着方應物向北城走去。
“要不要租轎子?”方應物問道。王瑜沉默以對,隻是緩慢的搖了搖頭,方應物自是無所謂,慢慢在街上走着。
沒走多遠路,方應物忽然聽到一聲“對不起”。他左顧右看,最終确定這是身旁王小娘子說出來的。
方應物歎口氣,“爲什麽要說對不起?你不需要說對不起。”
王小娘子低頭看着地面,喃喃自語道:“奴家與父親自從搬到杭州後,父親爲了站住腳十分拼命,每曰裏累死累活,奴家看在眼裏十分心疼。
奴家不能爲父親分太多憂勞,但父親要奴家做什麽,即便違心也隻能咬咬牙去做,實在不忍心讓父親還爲奴家艹心”
方應物阻止了王小娘子繼續自責下去,“所以說,你不需要說對不起。若你與父親鬧了生分,豈不成了不孝之女?這我很明白,兩年前就很明白,我不能強求你去做不孝之女。”
在這個父母之命天經地義的時代,任是誰在這方面也無法苛責别人,所以方應物一直很理解王小娘子的難處。封閉山村裏那個純真、倔強的少女,終究還是要長大的。
兩年前麽?王小娘子不禁想起了方應物在院中大樹下的那番話:情窦初開是最甜美的,但初戀但也是最不成熟的,也是不可靠的,須知嬌花最不經風雨
這氣氛不對頭!方應物猛然醒悟過來,不由得暗自嘀咕,這是簡直就是朝着分手的節奏而去啊!
他趕緊停止了做心靈導師,故意另起話頭道:“其實你做的很不錯了,你知道今天你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是什麽?”
“是什麽?”方應物這個問題成功引起了王小娘子的好奇心,她回想今曰,感覺自己簡直是一塌糊塗,難道在方應物眼裏還有可取之處?
方應物笑道:“你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剛才沒有爲鄭某人等四個癞蛤蟆求情。”
王小娘子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細細想來,與方應物相比,那四個人說是癞蛤蟆确實也不過分,無論是哪個方面。
連她自己都奇怪,她居然還真是沒有爲了幫那四個人求情說半個字,她什麽時候變成了這般冷酷的人?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今天方應物變得陌生,但不變的事依舊讨人喜歡。兩年前的她,喜歡兩年前的方應物,兩年後的她,則更喜歡兩年後的方應物。
可惜造化弄人,機會陰錯陽差的被自己錯失了,以後還會再有機會嗎?王小娘子患得患失起來。
“今曰之事,我看你便不要對你父親說了罷?以後的事情,還是我看着辦罷,你就不要多想了。”方應物又吩咐道。
王小娘子很言聽計從,不問原因便點點頭答應了。
方應物将王小娘子送回了家,便回了自己下榻的旅舍。卻在門廳那裏看到了王魁,原來王魁已經在這裏等候了一天了。
方應物苦笑道:“王朝奉你這是何苦來哉?若是有事要說,留個紙箋便是。”
“我是爲族兄向你陪個罪,他昨夜委實無禮,還望閣下多多海涵。”王魁無奈道。
方應物搖搖頭,“在下對王朝奉你是沒有什麽芥蒂的。但在下向來以爲,一個人做錯了事,就應該負起責任并爲之付出代價,那王德也不例外。不過王朝奉放心,在下不看僧面看佛面,心裏也是有數的。
你也不要再勸什麽了,在下也有在下的尊嚴,方家也有方家的臉面,不可能任由别人羞辱而無動于衷。何況吃一塹長一智,對王德不見得是壞事。”
“那你想怎樣?”王魁擔憂的問道。方應物對王魁悄悄耳語幾句,王魁臉色忽的很是怪異,十分哭笑不得,“你這随便你罷!”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