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議論詳細情況爲之過早,在下要确認是否能拿出試卷,然後才可進行下一步。不然與說的熱火朝天,也都是嘴惠而實不至也。”
離開忠義書坊,随從方應石對方應物道:“秋哥兒,你今曰看起來又是很開懷了。”
“什麽叫又?”方應物反問道。
方應石大大咧咧道:“上回從教坊司胡同那裏出來,你看起來就很開懷,但隻過了一天便又顯得消沉了。”
“那天的事,你還好意思說麽?”提起這個,方應物就很無奈,“是你毀了我一個做壞人的機會,讓我不能心安理得陷害忠良,你卻成了勇救主人的義仆。”
方應石嘿嘿的笑起來,還有點小小得意,就差在臉上寫“這是一個打了五名錦衣衛的男人”。
方應物試探道:“聽說有人向你開了一個月五兩的高價,請你去當護院?”
“秋哥兒但請放心,我絕對不會抛棄你不管的!”方應石拍拍胸脯道。
這是誰能抛棄誰方應物隻能感動的說:“謝謝!”
不過他暗暗的歎了一口氣,在京城處處受壓制,他這小小秀才在其間小心翼翼的輾轉騰挪不容易,連拒絕别人送女人都要挖空心思。
能開心的起來就怪了,人生總有這般無奈的時候。不過今天确實感覺很充實,找到了穿越者遊刃有餘的感覺,還因爲有希望真正自主的去做成一件事情,而不是天天扯皮跑腿看人眼色。
這是不是也說明了,自己目前就是這個層次的人,所以才會顯得遊刃有餘。
方應物看看天色,才是午後時分,便往劉吉大學士府邸而去。根據他與劉棉花打交道的經驗,劉大學士早晨必定認認真真去上早朝,完成在天子面前的過場。然後大概要去内閣視事,最後到了午時便回家來——内閣下班時間其實是傍晚申時,午後回家放在哪一任皇帝統治時期都是很不可思議的。
大學士都如此帶頭懈怠,可見成化年間的政風懶惰程度,劉棉花被诟病和屢遭彈劾圍攻,真不是沒有原因的。
所以說在這午後時光,如果劉大學士沒有出門,應當正在家裏避暑和偷懶。
方應物到了附近,出于謹慎沒有直接上門,他如今不便大張旗鼓,而且他和劉棉花的接觸應當要保密,否則容易被認爲是同黨,以後的吹捧效果就差遠了。
看看左右沒有人注意,方應物在路邊找了個寫字先生,借了紙筆寫了拜帖一封,讓方應石拿着去了劉府投進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方應石跑過來:“那邊管事回了話,讓你進去。”
方應物盡量将頭低垂,默默擦着牆根走路,不顯山不露水的來到了劉府大門外。
随後又被領到劉大學士的書房,見過禮後,劉吉主動開口道:“你是來詢問令尊的事情罷?司禮監已經批紅下發了,命我審問此事。如今诏旨到了六科裏的刑科,等刑科核過,就發到錦衣衛了。”
方應物問道:“發到錦衣衛後,還要複奏,并呈上詳申給老大人你罷?”
劉吉點頭道:“是的,這都是固定流程了。”
方應物唉聲歎氣,這官僚機器的運轉真是令人着急,文牍主義充滿整個流程。他無奈道:“那就靜待老大人佳音了。”
劉吉指點說:“關鍵不在于老夫審問,這事明明白白,沒什麽好審的,純屬過場。真正關鍵在于需要令尊寫悔過書,這樣也好對天子有個交代。”
“這個隻怕有難度”方應物聽着就頭大。以父親的姓格,肯定堅信自己的正義,并堅定維護自己心中的正義,怎麽會去寫悔過書這類東西,難道做忠臣直言進谏也是錯了嗎?估計父親大人是堅決不會認錯的。
方應物更加無奈道:“若到了這步,那再說罷。”
又說起編八股文集的事情:“晚生欲和同鄉書坊合作,編纂一本時文選集,并刊刻發行。”
劉吉聽到這個想法,沒去管可行不可行,卻先問道:“你怎麽會想到這個主意?”
方應物答道;“靈犀一動,便覺得此事大有可爲之處。”
劉吉呵呵笑道:“年輕就是有這點好處,敢想敢做。”
您老人家從來就是既不敢想也不敢幹罷?方應物想道。但他嘴裏打蛇随棍上:“還要仰仗老大人扶持。今年會試試卷都收藏在禮部,還請老大人說一說話,讓晚生能去抄錄一份,若能附帶考官判詞,那是最好。”
劉吉答道:“老夫這禮部尚書是加官虛銜,并不主掌部事”
方應物連忙道:“這種八股選集是個新物事,将要刊行天下,想必有志舉業的士子都要翻看的,那時此書可當半個業師了。本想請老大人在其中點評一二,亦或爲新書撰文作序。”
劉吉毫無痕迹的轉折道:“老夫雖不管部事,但在禮部說話還是管用的。”
方應物暗笑,劉棉花如今閣臣位置已穩,正熱衷于修補自己形象,不然也不會幫忙救有盛名的父親并要自己準備詩詞吹捧。若還有樹立形象、刷起聲望的好渠道,他不上心就見鬼了。
而且劉大學士二十三四歲就中進士,其後又是翰林出身,人品如何不論,文章功底還是很強的,又是宰輔大學士,請他來露臉并不掉價,相當于一塊明星招牌了。
劉吉沉吟片刻,持筆寫了一封書信,遞給方應物道:“你持此信去見禮部尚書鄒大人。”
“多謝老大人。”方應物感謝道,有了這麽一封書信,應該無往而不利了。
再說他要做的又不是非法犯罪勾當,爲了标榜公正公平公開,會試卷本來就是可以公開并複查的,連主考官點評都不算是機密。所以既然大學士發了話,讓他從書坊領幾個人,去禮部抄一抄二百多份試卷,這很難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