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剛才那個瞬間,他差一點點朝這些同學舉起刀,他們的生死也就在那麽一瞬間,萬幸的是他的理智克制住了他求證真理的手,生生讓這些可愛的孩子們保住了性命。
谷濤在分西瓜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那就是……那些看上去像精神病的人是不是都是精神病?
沒錯,他現在的狀态已經開始混淆現實了,整個世界在他眼裏都是不真切的,但這個不真切的世界的确是真切存在着的,那麽到底是世界出了問題,還是他出了問題?
這個世界的遊離空間到底在哪裏?
如果殺掉這些人,他會不會死亡,如果死亡之後,他是不是就能看到真實的世界了?
可是,可是萬一這個世界是真的呢?他真的病了,病得很重。那麽他殺了這些人,自己也死了,那麽不就是一切都結束了嗎?
這兩個選項就一直亮在他的腦子裏,他痛苦于這種狀态,幾欲崩潰。
但現實不允許他崩盤,很多事情需要他來幹,許多選擇還沒有選。重重的無奈和毫無選擇讓他被壓抑在一個小罐子裏,世界明明那麽美好,父親雖然賺錢不多,但是個聰明有主見還顧家的男人、母親是個初中老師,性格溫婉。同學的笑容透着這個年紀的青春美好,外面陽光也正好。
但谷濤很痛苦,他非常非常痛苦,糾結于現實和虛幻之間的折磨,真的快要把他逼瘋了。
同學們都走了,谷濤一個人坐在客廳裏,頭頂上的風扇慢慢的旋轉着,似乎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但似乎又沒有,窗外斑駁的樹影被夕陽拉伸到了房間裏,像是駭人的鬼爪,谷濤卻毫無聲息的坐在那裏。
他表情呆滞的看向窗外,直到外面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走到門口,打開房門,谷濤看到一個貌不驚人的瘦小女孩站在外面,谷濤記得她,也不能說是記得吧,就是腦子裏有她,至于這是不是記憶,谷濤不知道也搞不明白。
“張婷。”
“嗯……”那女孩提着一個二十多斤的西瓜,費勁的站在門口:“我……聽說你出院了,來看看你。”
谷濤輕輕笑了一下,從她手裏接過西瓜,然後從冰箱裏拿出冰水給滿身是汗的張婷倒了杯水,他看了一眼坐在那略顯拘束的張婷,在“記憶中”張婷是個非常腼腆的女孩,但跟谷濤關系很好,從小谷濤也非常照顧她,因爲她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父親在外打工,跟着爺爺奶奶的張婷很容易被人欺負,而“記憶中”的谷濤從來都是住在她隔壁的大哥哥和保護神。
“哥……你好點了嗎?”
“嗯。”
看到她的樣子,其實谷濤認爲如果他能坦然接受現在這個現實,那麽未來他最有可能的結婚對象就是面前這個瘦小的女孩,雖然她現在隻有十四歲。從家境來看,未來他們分開的概率不會太大。
“哥,你餓不餓,我給你做飯吧……叔叔阿姨讓我今天幫忙照顧你。”
今天父親廠裏要加班,母親去省城閱卷,家裏不會有人,而她應該是被委托來照顧谷濤的那個人吧。
谷濤看着她的側臉,突然笑了起來:“我其實不是你認識的谷濤,我會飛會……”
說着說着,他自己都笑了,笑自己蠢。
“我信。”
張婷突然語出驚人,她仰起頭看着谷濤,眼睛亮晶晶的:“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信。”
谷濤眼睛一亮:“那我跟你講講吧。”
“好的呀,不過我……先給你做飯吧。”
“不不不,我給你做飯!”
谷濤立刻感覺自己幹勁十足,從冰箱裏拿出各種食材在廚房裏忙碌起來,但不幸的是沒有薩塔尼亞的幫助,他把一切都搞砸了……黑漆漆的西紅柿炒蛋、咀嚼不動的焖牛肉和鹽都沒化的紅燒茄子。
“挺好吃的,哥。”
看着把桌上那些垃圾吃得津津有味的張婷,谷濤突然就哭出了聲音,他坐在那嚎啕大哭,這種沒由來的挫敗感讓他崩潰了,徹底崩潰了,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而張婷立刻放下碗筷走過去抱住谷濤的頭:“哥……是哪難受嗎?”
谷濤搖頭,輕輕靠在沙發上:“我原來隻是個廢物。”
“不是的!真不是的。”張婷擺手道:“你不是廢物,你可厲害了。你會飛你會超能力。”
完全聽不進去的谷濤呆呆坐在沙發上,繼續那樣看着窗外,抹掉眼淚之後,露出苦澀的笑容:“我是不是像個精神病。”
“不。”張婷搖頭道:“我知道的,你不像他們說的那樣有病。”
谷濤沒說話,隻是坐在那一動不動,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鎖定在第一人稱,否則第三人稱的那種抽離感會讓他徹底瘋掉,真的……瘋掉。
痛苦,急迫而壓抑的痛苦讓他的精神已經出現了渙散,像有個什麽東西壓迫在他的心底,思維已經開始混亂,他知道如果繼續下去,他撐不住多久了。
“哥,我給你煮了牛奶粥,你喝一點吧,你一天沒吃東西吧。”
“我不餓。”
“不餓也要吃點。”張婷坐在谷濤身邊,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如果你出了事,以後誰護着我啊。”
谷濤輕笑了一下,接過碗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這個女孩子,真可愛。她似乎自帶一種療愈的能力,明明是她在照顧着别人,但卻用一種真情切意來表達“如果沒你我該怎麽辦”這種索取性的信息。
這種明明在享受恩惠同時還享受賜予的感覺,真的很大程度上能治療一部分的絕望。
“哥,我能陪你聊天。今天我跟爺爺奶奶說了,我就住在這裏陪你。”
“他們不擔心啊。”谷濤喝了粥,想去洗碗的時候卻被一把奪下了碗,他跟到廚房門口:“我不正常的。”
“不會的,我哥怎麽都不會傷害我的。”張婷笑着回頭說道:“對吧?”
被人盲目信任的感覺,其實有點小驕傲,但同時抽離感再一次襲來,内心的掙紮再一次升騰起來,因爲這個世界越是美好,他就越是恐懼,因爲他深切的相信那個有辛晨、有六子、有薇薇、有桉的世界是真實的,而這個世界是假的!是假的!!!
“哥,你不要怕。不管怎麽樣,我都會陪着你。”
“謝謝。”
“不用謝的呀,如果沒有你,我早就被人欺負死了。”張婷走過來坐在谷濤的身邊,她扭頭看着角落的破吉他:“哥……你好久都沒有彈吉他唱歌了,能彈吉他給我聽嗎?”
谷濤也看了一眼吉他:“想聽吉他嗎?”
“嗯!”
“很少有人喜歡聽我彈吉他。”谷濤笑了起來,拿起吉他:“那你想聽什麽。”
“七裏香!!!”
谷濤眉頭一皺,突然意識到這是在2004年,這一年周傑倫火得讓人害怕,這對于谷濤的老歌,對于别人可是嶄新的歌。
輕輕彈着吉他,谷濤突然感覺到了一種釋放,心情好上了許多,不知不覺他彈了唱了很多歌,有存在的有不存在的,但這都不重要了不是嗎。
等他感覺到有點累的時候,回頭看去發現張婷已經蜷縮在沙發上睡着了,他放下吉他把張婷抱到了床上并給她蓋上了毯子,然後一個人來到了陽台上,在樹梢蟬鳴的伴奏下,彈奏輕輕彈起了一段段小調。
月頭初上,盛夏小鎮的夜晚,三三兩兩的老人在不遠處的榕樹下搖着蒲扇,螢火蟲後面跟着到處亂跑的孩子,年紀大一些的少年正在給年幼的弟妹們講着不吓人的鬼故事,一曲吉他聲回蕩在夜空,這本該是極美的畫面。
“心結心劫。”谷濤突然趴到了陽台上看着遠方的連山:“原來心劫不是看鬼片啊。”
而這時,一束電筒的光從下面射到了他的臉上,谷濤用手遮住臉,發現是自己那個胖胖的同桌,他用手電晃着谷濤的眼睛,而等谷濤看清楚的時候,發現他正站在下頭,手裏拿着一桶肯德基全家桶。
“嘿嘿,厲害吧。咱們鎮上可沒有肯德基,這是我去市裏玩的時候買的。”他把肯德基拿上來,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知道你出院了,特意拿來給你嘗嘗,全家桶!可是剛出沒多久的新産品。”
他說着,探頭看了一眼,正看到睡得香甜的張婷。
“婷婷也在啊,叫起來叫起來,一起吃!”
谷濤看着他的臉,突然笑了出來,然後長歎一聲。
“歎什麽氣啊?”
“你知道。”谷濤沉默片刻:“世界越美好,時間越長,我以後就會越痛苦。”
“你是不是有病啊。”他罵了一句,然後去屋裏把張婷叫了起來。
三個人把東西搬到了陽台上,肯德基還有一兜子雞爪和毛豆,可惜沒有啤酒。
“冰箱有啤酒。”谷濤指着冰箱:“我爸還有兩瓶沒喝。”
“你能不能喝啊?”
“能。”谷濤點頭道:“喝啤酒不耽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