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洪微哂,眼光自那忽努爾身上掃過。
此刻,那忽努爾正貪戀着碗中的美食,一副狼吞虎咽的樣子,并未察覺到兩人的變化。當然,于洪和張政乃是以傳音入密的方式對話,當然也不會害怕被這人給發現。
“既然如此。那此人不如交給我培養?”
于洪眼珠微動,重新看着張政。
張政眼角微皺,露出幾分擔憂來:“交給你?”旋即搖搖頭,否決道:“就你這樣子,你能行嗎?”也不怪他有所懷疑,實在是因爲于洪爲人太過陰狠,基本上都是以利益爲重,就連屬下和同僚也都受不了,若是讓他來教導胡努爾的話,還不知曉會發生什麽事情來。
“你這是懷疑我?”于洪有些不悅。
張政否認道:“不是,隻是覺得你不适合罷了。”看着那小家夥,他的目光變得溫柔了起來:“你也知曉,這孩子如今方才十歲,就被驅趕到前線戰鬥,隻怕在族中沒少受過欺辱。若是這個時候走錯偏差,那可就糟糕了。”說到這裏,張政已然打定主意。
“他啊,還是交給我吧。”
“哼。你既然想要當父親那就當吧。不過若是想要成爲一個合格的父親,尤其是鞑子的父親,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出乎張政的意料之外,于洪并沒有堅持,隻是從旁警告道:“要知道,那些死在鞑子手中的士兵,可未必就如同我這樣好說話。”
張政雙眉皺起,雙肩也變得沉重起來:“這個我自然明白,不用你擔心。”
這時,遠處的忽努爾也已經吃飽了。
将碗放下,忽努爾剛剛打了一個飽嗝,旋即就察覺到衆人看來得目光,吓得他身子繃緊,就和木樁一樣。
忽努爾眼珠子顫抖着,先是注意到了于洪,但随後就被于洪那銳利的眼神給吓開,滴溜溜一轉又是看向别人,然而其他人莫不是透着厭惡的神色,這讓他感到特别的不自在,直到最後方才注意到張政。
張政神色溫和,沉穩的氣質讓人由衷的尊重,而這宛如父親一樣的感覺也讓忽努爾稍微感到一絲溫暖。
他将那吃幹淨的飯碗端起來,顫顫巍巍的走到張政之前,訴道:“謝謝大人,我已經吃飽了。”
“唉。你啊,若是沒上戰場的話,也許會是一個孝順的孩子吧。”張政感歎道,不免想起自己的那個侄女王牧,而王牧和忽努爾一般年歲的時候也是這般孝順。
沒辦法,那王牧乃是單親家庭,其父更是幾近殘廢,若非有其戰友幫忙,王牧也斷然無法活到現在,甚至還可以進入華夏女子學院之中呢。
于洪看着這一幕,不免感到有些不适,輕咳一聲喚醒兩人:“都這麽晚了就别留在這裏,還是快些回去睡覺吧。”一揮衣袖,便是轉身離開,口中兀自埋汰道:“這般孝子賢父的戲碼,也不知曉究竟是演給誰看的,也不嫌丢人?”
當然,他的聲音相當微弱,若非仔細凝聽,是根本聽不到的。
其餘參謀也興緻缺缺,紛紛自參謀廳離開,隻留下了張政和忽努爾兩人。
“唉!也不知道将你救下來,究竟是福還是禍。”
張政微歎,伸手摸着忽努爾的頭,腦海裏面浮想聯翩。
他一想到之後的事情就頭疼無比,蒙漢之間,存在着無邊的血仇,如何讓九陽堡之中的戰友接受忽努爾,實在是一個難辦的事情。
“大人!我會洗衣、喂馬,别丢下,我。”
忽努爾雖然聽不懂漢語,但也可以察覺到周遭異狀,面對眼前這個救下自己的人,他唯有死死抓住張政的衣角,就和那生怕被遺棄的小狗一樣,整個人都透着惶恐神色來。
“哈。也許,我可以從這些事情開始入手?”張政眼眸一亮,生出了一些念頭來。
忽努爾察覺到變化,連忙道:“我,可以嗎?”
“當然。隻是你需得答應我一件事情,不管是遇到了什麽事兒,都不可和别人産生沖突,明白嗎?”張政神色變得嚴肅起來,話兒也迥異于之前,聽起來相當沉重。
忽努爾連連點頭,就和撥浪鼓一樣:“當然。”
“那就好。”
張政稍微松了一口氣,眼見外面星辰密布,點點星光灑落人間,更有嘹亮蛙鳴響起,卻是已經到了半夜時分。
他牽起忽努爾的手,訴道:“今天你就先和我回去歇息吧。等到明天的時候,我會給你安排一些事情。記住了,千萬要聽話,不得和别人産生沖突,明白嗎?”
“嗯!”
忽努爾猛烈的點着頭,生怕被張政所抛棄。
星辰消散,月輝隐去,很快的一輪紅日再度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長官,你是說要我帶這個小家夥?”
方形摸了摸後腦勺,手上還惦着一個鐵勺,狐疑的目光掃過了忽努爾,他乃是九陽堡之中負責夥食的炊事兵長,全堡上上下下一千号人的飯餐,全都需要方形來料理。
張政推了一下身邊的忽努爾,訴道:“沒錯。從今天開始,他就是你手下的兵了。”
“可是,他看起來這麽瘦小,應該才十來歲吧。這麽小就讓他到咱們這裏來,會不會太過嚴苛了?你也知曉,咱們炊事兵可不比其他,那可是相當勞累,就他這小個子,能頂用嗎?”方形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目中還是透着遲疑。
别看炊事兵的工作隻是做飯做菜,但是燒菜做飯需要的柴火、淡水還有那些菜肴以及米飯什麽的,都需要親自搬運,可以說是相當勞累,若是沒有一定的體力,是根本支撐不下去的。
就憑忽努爾這瘦削的身子,方形并不認爲忽努爾可以支撐下來。
張政卻道:“哈。那些重體力活也許幹不了,但是可以幹一些輕體力活啊。比如說洗碗、摘菜什麽的,全都可以幹啊。”
“好吧。那你随我來吧。”方形眼見張政已經打定主意,也不好拒絕,隻好對着那忽努爾招了招手、
忽努爾趕緊走了上前,躬身一拜之後,訴道:“還請大人吩咐,我什麽都可以幹的。”并不熟悉的漢語,讓方形爲之一愣,重新看了張政一眼,然後問道:“聽他的口音,莫不是鞑子?”
“沒錯。”
張政阖首回道:“是我昨天救下來的。”察覺到方形臉上神色變化,當即說道:“當然,他已經投降了,所以你也不可太過爲難他,知道嗎?”看到方形臉上的神色變化,張政又道:“你也見到了,他畢竟隻是一個孩子,沒必要爲大人之間的戰鬥而犧牲。不是嗎?”
“也是!”
方形點點頭,也是頗爲認可的回道:“隻是長官,你也知曉軍中情況。若是他遇到了什麽事情,我可沒辦法啊!畢竟——”
欲言又止的話,張政自然相當明白,便安慰道:“這個我明白。但我既然将他帶到這裏,那就相信他自己能夠解決這些事情,你說是嗎?忽努爾?”話音一轉,又是看向了那忽努爾,眼中也是透着信任來。
忽努爾猛烈點頭,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回道:“義父,我明白。”
“那就好。”方形眼見兩人配合默契,當然也不好說什麽,隻好讓忽努爾進入了炊事班之中。
遠處,于洪看着這一切,臉上不免露出幾分懊惱來,說不出究竟是對張政的厭惡,亦或者是對忽努爾的憎恨:“炊事班?張政,沒想到你這厮竟然讓他到炊事班之中了。隻是你覺得,這法子當真有效?要知道,那鞑子可不是善茬,他們可未必能夠忍住。也許,我也應該針對這一點做好準備了?”
懷揣着别樣的心思,于洪也從此地離開,消失無蹤。
另一邊,忽努爾則是帶着期待的神色踏入了炊事連之中,雖然每日都要砍柴、洗碗甚至是擇菜,可以說是相當勞累,但卻相當的高興,畢竟他往日一直都過着颠沛流離的生活,稍微一不注意就可能葬送性命。
相較于大草原上這一點,九陽堡内部的生活,還算是相當平和的。
而在工作完之後,忽努爾每天夜裏都會跑到張政的房中,跟在張政背後學習漢文,好争取能夠融入這九陽堡之中,不至于被人所笑話。
當然,這其中也經常鬧出一些事情。
那就是總有一些家夥借着各種由頭找忽努爾的麻煩,比如說将自己肩上的活卸下來,讓忽努爾去替自己幹,亦或者是故意打翻鍋碗瓢盆,讓忽努爾因此被長官責罰,諸如此類的事情一直不斷。
不過忽努爾倒也堅強,始終都依着當初張政所說的那樣,根本不曾和衆人争吵,倒是讓這些家夥感到有些羞愧。
就這樣,忽努爾通過自己的努力,倒是讓許多人爲之改觀,開始重新認識這位不過十來歲的鞑子,明白過來這些鞑子也不是不可以争取的。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忽努爾也漸漸地成長起來,不在是之前的那個懵懂小子,而是變得越來越成熟,知曉了很多的事情。
張政也将巡邏的範圍擴大,好确保邊境安然無恙,不至于讓那些鞑子闖入關内,造成偌大的損失。
這日子可以說相當和平,但是所有人都知曉,等到未來的某一天,到那個矛盾最終來臨的時候,這九陽堡作爲華夏軍的橋頭堡,終究會發揮其應該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