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掀開帳篷,何賽鑽入了帳營之中喝道。
爲了方便監督工程進度,周培嶺在附近弄了一個帳營,方便工人們起居生活,總好過要沐風栉雨。
此時的帳篷之中,周培嶺正抱着一個約莫七八月大的嬰兒,他見到何賽踏入帳營之中,立刻就滿是嗔怒的瞪了他一眼,訴道:“莫要吵鬧,要不然非得将沐沐給吵醒了。”
“沐沐?也虧的是你,要不然這女嬰隻怕還活不下來。”何賽趕緊收起神色,低聲說道。
周培嶺這才恢複過來,低聲問道:“對了,你剛才說出事了?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
何賽回道:“是那些農夫,就在先前的時候,那些農夫跑了過來,說是要将攤鋪機給拆了。”
“想拆攤鋪機?告訴我,究竟是誰指使的?”周培嶺面色一沉,直接喝道。
也無怪乎周培嶺會這樣以爲,實在是因爲他們代表着官府,而這個時代可沒有經過啓蒙運動,官府天上就對百姓存在着相當的壓迫感,若非是逼迫到了極限,那些百姓是不可能攻擊官府的。
所以周培嶺才會這般認爲。
何賽回道:“不是這個。是那些農夫,他們死了!”
“死了?你動手了?”周培嶺心中一緊,一臉擔心的看着何賽。
雖然官員天生就要比那些百姓高一等,但受制于法律以及道德的約束,赤鳳軍麾下的官員,也不敢對百姓有多麽嚣張,若是鬧出了人命來,極有可能被關入大牢之中,一生仕途就此終結。
何賽搖搖頭,回道:“這我哪敢啊!是那些農夫,他們擅自拆卸攤鋪機,結果被那瀝青給蓋在頭上了。你也知曉那滾熱的瀝青是什麽回事,被淋一身之後,哪裏有存活的可能?”
“原來是這樣?”
周培嶺稍感放松,隻要不是何賽自己動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來。
雖是如此,何賽卻還是愁眉苦臉的樣子:“但是這終究鬧出了人命,你說我接下來,會被怎麽處理?我才二十八呢,可不想進監獄!”
“唉。這個也隻能看長安的處理了,我也不便插手。”周培嶺無奈回道。
說真的,工程事故他們也不是沒見過,有的時候施工人員稍不注意就會遭遇到危險,有的是因爲沒有注意到,有的是沒有做好保護措施,更多的則是完全無法避免、屬于天災的那種。
但那個時候,周培嶺全都給予了那些犧牲的工人相應的賠償,所以也沒鬧出多大的事情。
然而眼下卻不同,那死難者乃是當地村民,可不屬于他們所管轄的,而且死傷者也超過十來名,定然會傳到長安之内,這才讓何賽如此害怕,若是追查下來,隻怕周培嶺也會被牽連其中。
這時,賬外卻傳來一陣吵鬧聲。
周培嶺稍微凝神,就聽到從外面傳來諸如“滾出來”,“貪官”,“殺人犯”之類的污言穢語,讓人不免驚詫,爲何人類會這般充滿惡意。
“是那些人?他們竟然跑到了這裏來了?”
何賽感到憤怒,如斯狀況分明可以看出來,對方是存有預謀的,憤怒之下便準備出去,和那些人理論。
“你先待在這裏面,莫要出去。”周培嶺直接喝道。
何賽辯駁道:“可是我——”
“你也知曉,你乃是當事人之一,若是現身的話,隻怕會惹惱對方,反而讓事态進一步的惡化。所以這一次,還是讓我來解決吧,至少如果是我的話,他們應該會聽話的吧。”周培嶺訴道,然後将懷中嬰兒遞到何賽手中,何賽無奈隻好将其抱起來。
撩開帷幕,周培嶺走了出去。
他當即就見在在營帳外面,正聚集着一群人,這些人全都是衣衫褴褛、相當的老舊,唯有最前面的一個人一身綢緞,很明顯乃是一位富貴人家。
“你是,章豐?”
細細一瞧,周培嶺心中蓦地一緊,以前在淳化的時候,他曾經遠遠的見過幾面,所以記得章豐的相貌。
“是了,這裏已經很靠近淳化了,而這附近最大的勢力,也隻有淳化章氏一族有這個能量了。”
那章豐雖感奇怪,卻也不以爲然,他平日裏遇到的人多了,也不缺周培嶺一人來,高昂着頭來質問道:“你就是周培嶺?”
“沒錯,正是在下。”
周培嶺阖首回道:“隻是不知道章議員到我這裏,究竟是有什麽事情?”
自從議會被推行開來,章豐也靠着自己的手段撈了一個議員的身份,他也沒興趣往上爬,所以就靠着各種手段打壓對手,竟然一直霸着淳化議會,讓人爲之頭疼。
章豐輕哼一聲,直接罵道:“既然如此,那你可知曉你做錯了什麽事情?”
“哈!”
一聲輕笑,周培嶺雙眼微眯,暗道一聲果然如此,回道:“對不起,在下實在不曾想到究竟犯了什麽錯,讓閣下如此急切的趕來?畢竟,就算是你要彈劾,至少也得有證據不是嗎?”
依着律令,縣議會也不是沒有彈劾官員的權力,但是這卻是需要經過上一級議會準許,并且得到州府官員的認可才可執行,若是缺了任何一項,彈劾案都是要作廢的。
而且就算是成功的話,也還得過去一個月,等到接任的官員上任之後,才會被調離開來。
“哼!”
章豐輕哼一聲,對着身後之人一揮手,很快的就有人擡着七八個擔架走了上面,然後放在周培嶺的眼前。
擔架之上的人渾身都被瀝青裹住,整個身子也因爲瀝青已經凝固了,所以直接被固定了下來,呈現出他們死前的樣子來。
周培嶺凝目一掃,問道:“這是?”
“還不懂?這些可都是被你那所謂的機械妖怪給殺了的犧牲者,我若是不爲他們讨還公道,如何能夠成爲這淳化議員?”章豐罵道。
他身後的農夫一起晃着手中農具,也是一起罵了開來。
“都是你這妖道,要不然哪裏來的這機械妖怪?”
“一天到晚噴着煙和火,不是妖怪是什麽?”
“沒錯。都怪這家夥,我那孩兒都生病了都。”
“不管如何,今天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
“……”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就是一個字——滾!
但周培嶺卻非那膽小怕事之徒,冷哼一聲,卻不肯退卻,直接訴道:“哼。素問爾等鄉野之人,皆是以蒙昧爲重,如今看來當真如此。”
“你說什麽呢?”
章豐眉間一痛,張口罵道。
周培嶺高聲回道:“沒什麽,就是罵你們而已。明明乃是爲了你們好,所以特地給你們修路,沒想到你們竟然不領情,甚至還鬧出這種事情來,這算是什麽道理?”遠處的那些農夫也被攝住,周培嶺繼續威脅道:“而且你莫非忘了,我乃是官府之人,你在這裏煽動群衆阻撓工程,擔得起責任嗎?”
“哼。縱然如此,但是你那機械造成了死人,這卻是事實,難道說你想抵賴?”章豐抓住這個由頭,持續發起了進攻。
周培嶺神色微頓,旋即辯解道:“那是他們活該,竟然想要違規拆除那機械,這怎麽可能?不被弄死才是怪事。”
“哼哼。這麽說來,還不是你沒做到位?說什麽有助百姓,說什麽開拓商機,還不是爲了能夠奪咱們的農田,毀咱們的風水嗎?莫要以爲是官員就了不起了!我看你,分明就是一個妖道,專門侍奉那妖怪的妖僧。”
章豐卻也伶牙俐齒,對罵起來也是絲毫不落下風,話音一轉诋毀之詞毫不掩飾。
“依我看,你這厮表面上裝的是斯文無比,但是暗地裏定然收集人命,好給那機械妖怪提供能源,要不然爲何總是會發生這些事情來。”
周培嶺心中燃燒,感到有些憤怒,蓦地高聲罵道:“你這厮當真的歹毒,爲何這般污我?”
“侮辱?不過是稱述事實罷了,算得上侮辱嗎?我問你,你這攤鋪機是不是經常無法行動?”輕蔑一笑,章豐直接問道。
周培嶺解釋道:“那些因爲機械故障,需要維修。”
“不是!”章豐搖着頭,繼續解釋道:“那是因爲那機械妖怪餓了,所以就停下來不能動彈了。”
周圍農夫聽了,莫不是頗爲贊同的點着頭。
“原來是這樣子?”
“不是!”周培嶺有些着急,又是解釋道:“純粹就是因爲出故障了,這才需要停下來檢修。”爲了能夠弄出那攤鋪機,他可不知道廢了多少心血,自然不願意被這些鄉野愚夫這般懷疑。
“胡說!”
章豐高聲回道:“那是因爲沒有了血食,所以那妖怪才停了下來,唯有給它奉上血食,那玩意才可能繼續幹下去。”
見周培嶺一臉的焦躁,章豐更是得意無比,又道:“而且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最近經常有女嬰失蹤?那就是被這家夥給偷去了,就是爲了祭祀那妖怪。”
聽到這一句,衆人莫不是嘩然起來。
“這怎麽可能?沒想到這家夥,竟然這般殘忍。”
“竟然以嬰兒祭祀妖怪,他還有人性嗎?”
“幸好章大人及時看破,這才阻止了對方繼續爲惡。”
“……”
“閉嘴!”
再也忍受不住,周培嶺蓦地擡高聲音,一對雙目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衆人,尤其是那章豐,更是記憶深刻。
當年時候,他的父親也是因此葬送在對方手中,如今時候對方故技重施,又是再度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這讓周培嶺再也無法控制住了,高聲令道:“爾等既然在這裏喧嘩,那就莫要怪我不客氣了。護衛隊,将這群家夥給我趕出去。”
一聲令下,那些早已經待命的護衛隊紛紛擡起铳槍,對準眼前衆人,包括那章豐也被納入其中。
被那黑漆漆的洞口瞄準,這些人這才生出畏懼,章豐也是略有害怕的掃了那槍口一眼,然後滿是怨毒的看了周培嶺一眼,喝道:“我們回去。”随後,就帶着一行人離開這裏,一如之前那般來無影去無蹤。
見到這些人離開,周培嶺方才松了一口氣,心中卻是惴惴不安。
“依着那章豐性子,這事兒隻怕不會這麽簡單結束,也許接下來就是更大的風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