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子才躲在人群之中,偷見兩人得意模樣,雙拳緊緊握住,眼中透着怒火:“爲求保住官位,竟然用出這種手段,去欺壓一個弱女子?”
“但如今事情已成,你我又能做什麽呢?”陳宜中苦笑道。
“那就眼睜睜的看着那女子,被那個蠢貨所玷污嗎?”雖是覺得有些僭越,但牟子才想起那少女可能遭受的折磨,就感到一陣無力。
陳宜中默然以對,也不曾說什麽。
牟子才唉聲一歎:“唉。還是我太過無能,未曾及時預料到對方手段,導緻了這般解決。”
他當初也曾經見過幾人,更曾經囑咐過他們,千萬莫要答應這事兒。
但那全衛不過一介小官,如何能夠抵得住留夢炎、賈似道的威逼利誘,爲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隻能接受了。
那新娘已經被拖入府中,現在所遭遇的事情可想而知,原本熱鬧的婚宴,被趙璂這一弄,也沒了多少興緻,雖然是籌光交錯、鑼鼓喧天,但也無法藏住賓客們心中戚戚,皆是感到眼前一片昏暗。
他們也沒興緻在這飲酒,遂結伴一起,離開了宴席。
正走出客房來,牟子才眼見,卻見到遠處牆角之處,正蹲着一個人來,乃是今日婚宴新娘的父親全衛。
忍不住心頭怒氣,牟子才走上前來,劈頭就罵:“你這混蛋,難道不知道因爲你這一弄,讓我們究竟有多麽被動嗎?”
那全衛毫無反應,依舊佝偻着身子,頭顱也垂下來,就和一個吊喪鬼一樣。
“你可是她的父親,竟然任由那幫混蛋,将她送到太子之處?你還是人嗎?”
牟子才難掩心頭怒火,走上前來直接講對方扯了起來,這才注意到對方臉上淚痕滿面,兩隻眼睛也通紅通紅的。
見到對方這般樣子,牟子才縱然心中有萬般憤怒,卻在一瞬之間徹底消失。
他卻忘了,自己對于那女子來說,不過是一介外人,而對方才是她的父親。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女兒墜入無間煉獄,想必對方也并不好受吧。
自牟子才手中滑落,全衛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心中痛楚,開始哭泣起來。
“我知道!但是我能有什麽辦法?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殺隻雞都不敢的書生,他可是太子啊,當今官家的侄兒。這樣的話,你讓我如何反對?”
一聲聲,一念念,訴盡了心頭的哀怨。
如今時候,他也不過是一個凡人,隻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女兒跌入地獄,自己什麽也做不到的凡人。
牟子才似有所感,雙眸也失去了色彩。
“我們走吧。”
遙望遠處熱鬧的宴席,那裏的人兒杯盞交錯,可以說是喝的好不快活。
但他們卻隻能躲在一邊,什麽也不能做,隻能靜靜的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紅塵煉獄,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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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宴席離開,賈似道自得其滿,感覺這世間的一切,全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然而,正當他走入府中時候歐,卻見府前立着一人,身量頗高、一身銳意,身上穿着一件青色儒袍,渾然一副大儒的風範,就那麽站在了自己的府前,似乎是在等着什麽人。
雙眸微皺,賈似道凝神看去,低聲問道:“你是誰,爲何我不認識你?”
朝中大臣,他莫不是熟悉無比,便是那些大儒也有所了解,但搜遍腦中記憶,卻都沒有對方的痕迹。
這一點,讓賈似道開始警覺起來了。
“敢問閣下可是賈似道?”
那人轉過身來,對着賈似道打了一個稽首,然後問道。
“大膽。丞相名諱,豈是你能夠輕易置喙?”
未等賈似道回應,旁邊的侍衛便耐不住心中愠怒,走上前去就準備将對方趕走。
宰相門前七品官,他們入了賈似道的門下,耳濡目染之下,也沾染了許多惡習,對于眼前這沒牌沒品的人,自然也并沒有多少的尊敬。
那人輕笑一聲,越過幾人落在了賈似道臉上,笑了起來:“原來你就是賈似道?”
賈似道雙眉微皺,透着幾分警惕,并未回應對方的問話,身邊的侍衛也自感受到了挑釁了,紛紛張手朝着對方抓來。
“砰砰砰!”
那幾位侍衛未見自己抓住對方,就感覺眼前一陣恍惚,卻是直接被摔出去了。
賈似道臉色微顫,低聲問道:“你是誰?爲何前來找我?”
敢于在這個時候出現,并且在堂堂天子治下做出這般行徑的,隻怕對方也并非尋常之人。
“在下赫經。乃蒙古所派之天使,今日來此,正是爲了北伐一事。”
赫經這才拱起雙手,稍作行禮之後便挺直腰杆,回道:“不知閣下是否願意接見?”
“蒙古天使?”,“北伐?”,兩個詞兒竄入賈似道腦中,立刻将他體内殘存的酒勁全數蒸散,整個人也警覺起來,低聲問道:“你,真的是蒙古天使?”
若是宋朝官員,賈似道尚且可以使用各種手段,一如面對吳潛、牟子才、陳宜中等人一樣,将其牽制住,令其根本就無法做到半點事情。
但對方可不一樣。
身爲蒙古之人,這赫經可不歸宋朝管轄,所謂的宋朝約束自然是形同虛設,而且處于對其背後蒙古的恐懼,隻怕還必須要将其當做天朝上邦來對待。
要不然,那蒙古一發怒,整個臨安朝臣,全都會被震驚了。
“自然!”
微微翹起的下巴,象征着赫經的桀骜。
縱然對方乃是宋朝丞相,和自己的領導一般級别,但赫經依舊有着自己的矜持,根本不屑露出絲毫谄媚來。
“既然是蒙古天使,那還請裏面進!”
賈似道眸中閃爍不定,旋即揮揮手,領着赫經踏入了丞相府之中。
兩人一起走入堂中,賈似道便吩咐侍女去準備一些茶水、吃食來,并且讓赫經挑了一個座椅坐下之後,自己也一起陪同着坐下來,隻是腦中思索着對方的目的,卻始終未曾開口說話。
茶水端上,廖廖餘香散開。
赫經潤了潤嗓子,好整以暇的看了一下周遭之物,雙眸亮了起來:“素聞你們南朝經濟鼎盛、物産豐饒,今日一見倒是名不虛傳。”
畢竟在這堂中,賈似道爲了渲染自己的權勢,可沒少擺了許多珍貴的金石玉器,便是那拓文、石碑之類的東西,也不在少數。
“不過是得到官家恩寵,這才有了這些東西罷了。”
賈似道擺擺手,混無以前的自信,話中也帶着幾分惶恐,低聲問道:“可否告訴我,你今日前來此地,究竟有什麽目的?”
此時的他,已經按耐不住心中的害怕,迫切的想要知曉赫經此行的目的。
赫經隻覺得好笑無比,嘴角微翹問道:“那丞相以爲呢?”
“這個,莫不是打算投入我宋朝麾下?”賈似道假意問道,旋即搖了搖頭,自嘲的說道:“不過先生這般才華,就怕入了我朝之後,也無法發揮一身本事,實在是屈尊降貴,還是算了吧。”
“當然不是。”
赫經笑着否定了,然後神色變得嚴肅了起來,低聲說道:“實話實說,今日我來此,乃是爲了消弭戰争而來的。”話音似有所指,繼續闡述道:“畢竟經過了這麽些天的戰争,想必貴朝也消耗甚多,迫切的想要停止北伐。不是嗎?”
“原來是這個嗎?”
賈似道稍感放心。
赫經阖首回道:“自然如此。所以我想要在這裏問一下先生,不知什麽時候,可以讓我面見你那君主?”
“你想要見陛下?”賈似道心中微動,提高了警惕。
看對方樣子,似乎并不打算拆穿自己的僞裝,但他卻明白若是被趙昀發現前線真實狀況,那自己隻怕也坐不長了。
赫經并未察覺到對方神色變化,事實上他對眼前之人充滿着鄙夷,依舊态度桀骜的說道:“自然。畢竟這乃是關系到兩朝之争,僅憑你一人,隻怕還做不了主。”
“這家夥,當真有夠猖狂的。但是我可不能讓你見到陛下,要不然我豈不是就徹底沒命了?”
賈似道在心中暗暗想着,口上繼續迎合着說道:“當然可以。隻是你也知曉,官家日前已然染病在身,現在正躺在床上,許久不曾痊愈了。若是想要見上一面的話,隻怕還有些麻煩。”
昔日殲滅祖龍一戰,趙昀雖是得到了喬行簡挺身擋下反噬之力,但依舊留有暗傷。
曆經二十多年,那暗傷也終于無法壓制,開始漸漸的吞噬着趙昀的生命,如今的他隻能夠躺在床上,靠着他人的攙扶才能夠勉強維持生命,所有的朝政之事,自然也無法處理,隻能交給賈似道、吳潛兩人來處置了。
可以說,此刻的臨安,就在吳潛和賈似道之間左右。
至于究竟誰能夠成功,目前也還沒有一個定數。
赫經稽首拜道:“那我就靜候你的佳音了。”站起身來,赫經卻不願意繼續待在這裏,自堂中走了出來,等到快要跨出門檻的時候,卻是轉過頭來,對着賈似道鄭重的警告道:“對了,可莫要讓我久等了,要不然錯過了時候,可就是你們的錯了。”
“自然!”
賈似道也不愧是權臣,雖是被對方屢屢挑釁,卻還是能夠忍住心中憤怒。
等到赫經離開之後,賈似道方才狠下心來,低聲喝道:“這厮如此嚣張,看起來好像還打算将北伐之事告訴陛下?看來我必須要早日行動,要不然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