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殿下,賈似道昂起頭顱,就和那勝利的公雞一樣,迎着衆人的目光,緩緩的來到了台階之前,雙膝彎下跪在了地上,對着皇座之上的趙昀叩首起來。
“臣賈似道,叩見陛下。祝陛下福祿安康,萬壽無疆!”
趙昀也是揮手示意道:“這一路上,勞煩愛卿了。還請愛卿起身,莫要推辭了。”
對于這一幕,衆位大臣的神色也是精彩紛呈。
吳潛分明一副鄙夷态度,尤其是見到對方得意模樣,更是扭過頭來不予理會。緊随其後,留夢炎卻是一臉熱切,仿佛那人已經變成了自己。至于那牟子才則是一臉憤怒,宛如見到了自己的仇人,唯有陳宜中低下頭來,誰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
曾經扳倒了丁大全的六君子,經過這一番朝政動蕩之後,也隻剩下陳宜中一人了。
待到賈似道站定之後,牟子才忍不住了,語氣沖沖的問道。
“賈丞相,還請你告訴我們,爲何那高達會劫糧?”
也不知道是不是衆人的錯覺,當牟子才說到“賈”字時候,還特意的加重了一下語氣。
留夢炎心中一緊,道了一聲不妙,心中暗想:“這厮如此急躁,看來是當真不留情面了。”偷眼看了一下吳潛,卻見吳潛此刻神色自若,一副執掌全局的模樣來。
賈似道眉峰凸起,雙手環抱在前,微眯的雙眼掃過牟子才,然後說道:“此事所爲者,乃是高達。你問我,我又如何知曉?”
“但是那高達可是你麾下将軍!他既然做出這般行徑,你如何不阻擋?難道你就不知道,若是因爲此事,導緻前線将士不和,這北伐還如何繼續下去?”牟子才厲聲喝道。
其餘大臣也一起附和起來,讓留夢炎開始擔憂,賈似道準備如何對付此局?
這時,賈似道也張開口來,卻道:“若是我不曾記錯的話,那高達昔日于餘階麾下時候,和曹世熊、向士壁素來交好。若是我所料沒錯,隻怕他乃是爲了私怨,這才做出這般行徑來。畢竟,當初那曹世熊、向士壁兩人窩藏罪人餘如孫的時候,若非我檢舉,如何能夠将此人抓住?”
“你,你這厮當真無恥!”
牟子才一時啞然,卻沒想到賈似道竟然搬出這種陳年舊事來。
賈似道不以爲意,昂首回道:“事實如此,我如何算得了無恥?”
“向士壁和曹世熊?”
趙昀念叨了一句,臉上浮現出幾分厭惡來。
對于餘階之事,他也是慚愧無比,但那向士壁、曹世熊卻以此事爲借口興兵作亂,自然不爲他所喜歡。
“你确定高達和他們兩人有關系?”
“當然。這些乃是高達和兩人身前時候的信箋,這樣可以做證明。”賈似道略有得意的等了牟子才一眼,然後吩咐手下,将那一箱子信箋給搬上來。
這些東西,可是他好容易才找到的,并且一直保留到現在。
沒想到,今日時候倒是派上了用場。
“原來是這樣?”
隻是看着這些信箋,趙昀就感到心中亂糟糟的,自己所親信的愛将做出這種事情,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
牟子才有些緊張,又是張口勸道:“陛下,你切莫相信他的話啊。”
“這麽多信箋都在這裏,可以說是證據确鑿。你如何能夠說沒有此事?”留夢炎插嘴道。
那些朝臣也紛紛攘攘了起來,以此事開始互相攻讦了起來,一派說是誣陷,一派說是事實,也是熱鬧無比。
唯有吳潛和賈似道兩人,一臉淡漠的站在旁邊,看着兩派人的争鋒。
“全都給我閉嘴。”
趙昀聽的厭煩了,直接一句閉嘴,就讓衆人莫不是閉上了嘴巴,那牟子才還想說什麽,卻被他直接給呵斥下去,隻能黯然離殿。
牟子才明白,從此之後自己隻怕是政途渺茫了。
而此刻的趙昀也徹底的魔怔了,哪裏還聽的人勸,兀自陷入悲傷之中。
見到這一幕,吳潛心中微歎:“這賈似道倒也厲害,竟然想出了這種方式。”等到上面的趙昀好容易平靜下來心情之後,他方才走上前來,勸道:“陛下!臣明白您心中悲苦,但請容許臣鬥膽說一句。若是那高達當真心懷怨憤,隻需率衆投入蒙古麾下,又何必做出這等劫糧事情?”
“蒙古嗎?”
趙昀雙眉蹙緊,露出一絲擔憂。
眼下時候,高達遠在徐州,他若是想要采取什麽動作,光是這數千裏的路程,就足以給對方足夠的反應時間,若是到時候直接投入蒙古麾下,那可就麻煩了。
吳潛繼續說道:“陛下。莫要忘了如今狀況,若是将高達逼到絕境,事情隻怕就難以控制了。”
聽到這話,趙昀這才恢複了一些理智。
他稍作思考一下,也明白過來自己若是将高達逼急了,隻怕當真會出現這種事情。
“這家夥,倒是會另尋途徑,沒有繼續糾纏在這件事情上。”
一邊的賈似道看了,也微微皺眉,相交于性情沖動的牟子才,吳潛這老家夥可是要老謀深算了許多。
而那趙昀,也如同兩人所猜測的那樣,并未追究高達的罪行,就這樣輕輕的掀了過去,但是趙昀心中的一根刺也就此紮了下來,并且很有可能在未來直接引爆。
吳潛稍作呼吸,讓自己氣息平靜下來之後,話頭一轉卻是指向了賈似道:“但是陛下,目前北伐缺糧已經成爲事實,若是無法解決的話,隻怕北伐可就難以爲繼了。”言下之意,很明顯是要中止北伐。
賈似道心中惱怒,喝道:“吳丞相此言差矣。此番北伐,我軍勢如破竹,一路上橫掃中原,目前已經逼近汴京。至于那蒙軍?他們現在隻敢龜縮在濟南府一帶,不敢和我等有任何沖突。如此大好局面,豈能稱得上是失敗?”
“哦?那敢問丞相,請問這一路上,你殲滅了多少敵軍?”吳潛逼問道。
“這老家夥,還當真會問問題啊!”賈似道心中一緊,暗暗感到無比棘手。
他也是自家知道自家事,雖是占領了許多領土,但卻始終都無法有效殲滅蒙古大軍,讓對方總是在千鈞一發的時候逃走。
這一點,可是和赤鳳軍北伐截然不同。
要知道,在蕭鳳的率領下,可是實打實的滅了蒙古近一半的主力,要不然爲何直到現在,那蒙古都不敢提及南下殲滅赤鳳軍一事呢?
雖是如此,但賈似道卻不甘心就這樣後撤,梗着脖子又道:“那又如何?要知道,當地民心自蒙聖恩以來,莫不是感恩戴德,皆以聖天子爲名,以爲陛下乃是天降聖人。待到此番北伐結束後,我相信他們也會如同當初劉邦一樣,開門親迎聖上!”
這一番話說來,自然讓趙昀開心不已。
他笑着說道:“吳丞相,你還是說過了。這北伐之事已經有了這般進展,又豈可輕易中止?”
“可是陛下。我隻怕這次北伐,不過是舊事重演。若是失敗的話,隻怕我朝國本有虧。到時候,天下傾覆就隻在一瞬了。”吳潛苦勸道。
這個時候,他卻是真心實意想要阻止此事。
但趙昀已經沒有了耐心,直接揮揮手,便否決道:“吳老丞相,我知曉你也是一片爲國,這才會說出這般話語來。但那蒙古方才經過和赤鳳軍鏖戰,其實力衰弱無比,眼下乃是最佳機會,若是錯過了這個時候,那咱們還有重回中原的機會嗎?”
對于那赤鳳軍,趙昀說不出究竟是羨慕還是嫉妒。
每一次聽到赤鳳軍的喜訊時候,他都會爲之興奮,畢竟赤鳳軍的聖力,也就代表着漢人的勝利,更意味着蒙古也并非無法擊敗的,但随後就陷入了深深的擔憂之中,開始害怕對方的成長。
如今時候,這已經成爲了趙昀的心魔。
吳潛隻好阖首,心中默默想着:“陛下。你就真的這麽着急證明自己嗎?”
若是沒有了那赤鳳軍,或許趙昀還會接受勸谏,但那赤鳳軍巨大的勝利就擺在眼前,這讓趙昀無論如何都無法直視,隻有通過一次輝煌的聖力,才能夠證明自己的能力。
這個,既是身爲男人的尊嚴,也是身爲皇帝的尊嚴!
賈似道回道:“吳丞相。眼下時候,敵人也始終龜縮在濟南府,可沒有和你說的那樣開始反擊。等到對方開始戰鬥之後,再說此事吧!”
雖是爲了私心,但賈似道倒也不是沒有讓北伐成功的想法。
尤其是現在巨大的成功,也已經迷惑了他,讓他開始認爲那蒙古不過如此,自己若是發動進攻的話,對方也會如同面對赤鳳軍那樣徹底失敗。
留夢炎也是在旁邊幫襯道:“沒錯。咱們現在一派大好,你在這裏說的什麽風涼話?莫不是年齡太大了,以爲咱們還和以前一樣?”眼下之意,分明是指責吳潛太過老邁,已經沒有精力繼續待在這裏了。
“陛下。那還請臣恭祝賈丞相,一路順風!”
吳潛漠然以對,并沒有任何辯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