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即滅赤賊,所得錢帛收于府藏,盡歸幾用!
雖有人薦書力呈,無奈阿合馬在位日久,益肆貪橫,援引奸黨郝祯、耿仁,驟升同列,陰謀交通,專事蒙蔽,逋賦不蠲,未果。
十一月末,聞城中有赤賊現,強入倉庫,庫中糧粟,付之一炬。爲求彌補空缺,遂抓宇文威入獄,欲得其麾下寶藏。有秦長卿力薦、不允,擒之。是夜暗遣獄卒,溺殺之。因赤賊劫獄,未果。
十二月初,益都千戶王著者,素志疾惡,因人心憤怨,密鑄大銅錘,自誓願擊阿合馬首。僞太子之名,入東門,遂令阿合馬入彀,以所袖銅錘碎其腦,立斃。餘人驚怒,欲殺之,卻遭赤賊襲擊,府中庫藏盡數卷走,餘者戚戚,遂報忽必烈,求支援。
忽必烈聞之震怒,即日至上都。命樞密副使孛羅、司徒和禮霍孫、參政阿裏等馳驿至中都府,剿滅赤賊餘孽。
次年一月,于高粱河遭遇赤賊,不敵,全軍皆殁。
二月,錦州失,赤賊奪船三百餘艘,入汪洋,自此再無蹤迹。
…………
風浪滔滔,海潮依舊。
滾滾浪花拍打着船身,讓人感覺仿佛置身于搖晃的秋千之上一樣,始終難以入睡。
自甘難以入眠,蕭月遂起身自廂房之中走出,剛一打開門闆,便聞到一股海腥味,擡頭一看湛藍天空一望無邊,于遠處和那碧波蕩漾的海洋混成一線,教人感覺心中無比澄淨,自有一種舒暢之感。
“姐姐,你怎麽還未睡?”
遠處,蕭星略有詫異,問道。
蕭月軒眉蹙緊,回道:“船身搖晃的厲害,難以入眠。”自幼年至現在,便一直生活在大陸之上,她實在難以适應海船生活,又見蕭星眉間含困、眸中無光,臉頰之上,亦是透着倦怠之色,連忙道:“隻是妹妹,你爲何還未睡去?”
蕭星自感精力不足,勉力一笑:“唉!軍中之人尚未擺脫暈船之疾,我豈敢輕易休息?”
自離開大陸,已有數日有餘,赤鳳軍如今置身汪洋之中,旁人甚是難尋,可保亦是安全。
然赤鳳軍之人久居大陸,縱有善凫水者,也不過小河小湖,算不得什麽。如今置身這汪洋大海之中,所踏之地并非堅實土地,更因海浪沖擊,上下颠簸,伶人着實不舒服。
故此赤鳳軍士兵便感上腹不适,繼有惡心、面色蒼白、出冷汗,更有眩暈、嘔吐症狀。
這番暈船之象,并非疾病、亦非傷勢,尋常治療手段,斷難起效。
然赤鳳軍追兵再後,不容絲毫懈怠,蕭星便施展己身神通,安撫全軍将士,令其精神恢複安康,不至于繼續被這暈船症所擾亂。因極力施爲,她也感覺精力不足,亟需休息。
“雖是如此,你也不能勞累自己。若教他人趁此時機襲擊,你又該如何?”蕭月卻感心疼,張口勸道。
“好吧,那就依姐姐所言。”
蕭星無奈,隻好鑽入船艙之中,縱使腳下跌宕起伏依舊,但她實在是太過操勞,剛一沾床便發出陣陣鼾聲。蕭月瞧着心疼,替她将衣衫解去,又将床褥墊好,方才退出。
此刻正值寒冬時候,天氣寒冷,若是稍有不慎,感染風寒那可就不得了。
待到完成之後,她又重新回道甲闆之上,此刻雖是置身大海,常人難以尋找,然爲安全計,依舊需要人看守,尤其是在這全軍半數以上,皆是處于身體不适的狀況時候,更是如此。
卻在這時,那宇文威不知何時,出現在船上。
他遙望遠處汪洋,卻不知爲何,臉上透着一絲怅惘,不知在想着什麽。
蕭月自感奇怪,立時問道:“先生,爲何你還不休息?”
“我和你等不一樣,自幼長于長江湖畔,年少時候更有縱帆入海之舉,這般風浪算不得什麽。”宇文威擺擺手,笑道:‘至于軍中那些人症狀,不過是初入汪洋時候的暈船之症,隻需稍作休憩、多多運動,自然可以不治自愈。”
蕭月這才舒心,又想眼下衆人栖身于船隻、寄身于汪洋之内,不免生出幾分飄零之感,問道:“若是如先生所言,那便甚好。隻是先生,關于未來之策,你有何想法?”
她雖是實力強橫,已達地仙之境,若是戰陣沖鋒之舉,自然無可匹敵,然囿于眼光所限,實在難以堪破軍隊未來發展之策,故此便有此問。
“若以你所見,你以爲現今赤鳳軍欠缺者,是什麽?”宇文威卻是不慌不忙,反而逼問着蕭月。
蕭月語塞一凝,旋即訴道:“依我所想,應當是物資不足、軍械缺乏,兵力有限。我等雖自中都府得了一些糧食,然而也隻能支撐月餘時間。一個月一過,便需要踏足大陸,求取糧食。而那铳槍,曆經數年戰争,昔年所造之槍,眼下隻剩十之四五,以現今狀況,或許尚可滿足。但若要擴充兵力,僅靠這些,實在是難以滿足。”
“至于兵力——”說及此處,蕭月頓了頓,歎聲回道:“軍中之人雖是個個骁勇善戰,然兵不過萬、久戰易疲,實在難以和蒙軍對抗。”
之前他們雖是令王踐行、虞誠以及蕭景茂等人于蒙古境内建立根據地,吸納周圍農夫以爲己用。
然兩者相距甚遠,若要将所得物資送至此地,實在是力有未逮。
宇文威回道:“此三者,看似不同,其實混同。究其根本,不過一字——人!”
“人?”蕭月似有恍悟,口中念叨。
“沒錯。人!糧粟者,需農夫耕種;軍械,需匠人打造;士卒者,亦需足夠人民。”宇文威張口訴道:“之前蕭鳳雖是看破這一點,欲求禦敵于外,以确保根據之内正常生産,便是此理。隻是那蒙軍太強,終究并非一隅之地能抗,故此陷入死地,其後雖有千裏奔波、以求生路之舉,然終究難抗天命,有身亡之劫。”
談到昔日靜海一戰,蕭月不免沉默下來。
于那漫長道路之中,他們在蕭鳳領導之下,雖是橫掃整個中原地帶,然終究因爲實力相差甚遠,被蒙古大軍重重圍困,難有轉圜餘地。
“唉!”
蕭月自感怅惘,腦中之内,過往之事紛紛浮現,她雖覺驚險萬分,然而一想現今閑暇時光,便不免有些傷感,最終化爲一聲歎息。
他們是逃出來了,但還有一些人,永遠留在了那個地方!
“但是我等既然逃了出來,那便不能辜負主公期待,自當另開通途,再立赤鳳軍之威!”神色複有嚴肅起來,蕭月胸中豪情更甚,張口便是喝道。
宇文威不免感覺詫異,上下打量了一下,訴道:“倒也不愧是那人的弟子,這般氣宇軒昂,卻并非常人能有。”
“雖是如此,但先生以爲我赤鳳軍未來之計,又該如何?”蕭月自知才德不足,倒也沒有擺出架子,稽首問道。
宇文威颌首回道:“正是因此,我等目前最重要的,便是人。若得人,則大勢自成;若無人,任你實力滔天,也得碾入塵土。然而若要得人,便要有地。唯有有地,才能夠廣播耕種之術,打開貨殖之道,如此一來,方能聚攏一方群衆納爲己用。待到衆人齊心,則天下定矣。”
“那先生以爲,何處方是我赤鳳軍歸處?”蕭月又問。
對于赤鳳軍未來,她甚至挂念,自然是想要知曉究竟何處,方能讓赤鳳軍一展雄威。
宇文威朗聲笑道:“當今天下雖是廣袤,然中原之地,大多已定。若是投入宋朝麾下,便會多受朝廷牽制,至于鄉野之中,亦是多有鄉賢、豪紳盤踞,難以根除,自是不可能;而那蒙古境内,因多年征戰早已荒蕪,總能占據一時,也難以久持。若要支持赤鳳軍站穩腳跟,這天下間也就隻有兩處罷了。”
“哪兩處?”蕭月連忙問道。
宇文威繼續訴道:“一者天府之國,一者齊魯之地。此兩地,自春秋戰國以來,便是文化昌隆、人口繁多,更兼農業繁茂、商業鼎盛,實乃不可多得的地方。昔年齊國依仗齊魯一帶,遂成春秋之主,戰國之雄;秦國自吞并巴蜀之後,遂有逐鹿天下,吞并六國之志。”
“若以先生所言,那我軍又該如何行動,方能占據這齊魯之地?”蕭月更覺緊張,逼問道。
且不論那尚在萬裏之外的天府之國,就說眼下的齊魯之地,便處于蒙古、李璮、宋朝三方之下,互相角逐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他們赤鳳軍雖是精銳,然數量不過六千,如何能夠在這動辄數萬大軍、涉及千裏之地的戰争之中生存?
畢竟赤鳳軍此刻正處于東海之中,若要上岸求取糧食,那少不得要和山東東路的諸路諸侯打交道,屆時赤鳳軍又該如何,方能在這裏站穩腳步,甚至進一步擴張自己的勢力範圍?
宇文威卻是擺擺手,又是笑道:“非也。此番上岸,并非占據此地,應當以抗擊蒙軍爲主!”
“抗擊蒙軍?爲何?”蕭月又感困惑。
自靜海一戰之後,她雖是不殐蒙古大軍,但終究還是小心了許多,生怕和這蒙古大軍對抗,以至于令麾下戰士折損,當初若非張易輕易離開,她更是斷然不可能進攻中都府,繳獲其中的資料。
宇文威一臉嚴肅,問道:“你認爲,這齊魯之地,在蒙古、宋朝合擊之下,能守住嗎?”
蕭月細想片刻,搖搖頭:“不能。”
“沒錯。不能!”
宇文威點點頭,回道:“這齊魯之地,一面環海,三面皆敵,更無天險可守,若要守住實在困難。昔年齊國能夠稱雄,不過六國分散,力不能聚。然宋朝治下,民計有上千萬之衆,蒙古更是幅員遼闊,遠至歐羅巴之地,絕非一隅之地所能抵抗。齊魯之地,非上選。”
“那便是天府之國?”
蕭月立時回道,心中不免露出一絲酸澀來,想起自己年幼時候,生長的地方。
自十年之前,宋朝開啓邊境,令蒙古借道滅金之後,這巴蜀一帶便陷入戰火之中,之後更有吳麟等人引金兵入境,以至于昔日的天府之國、膏腴之地,如今也陷入綿綿戰火,究竟未曾恢複和平。
宇文威颌首回道:“沒錯。這巴蜀一代,四面皆山,實在是易守難攻之地。借助此地地形,隻需少數兵力,便可将勁敵拒之門外。昔年劉備便借助此地,成就三分中國之舉。”
“但此地距離我等實在太遠,僅憑眼下兵力,隻怕難以逾越這萬裏之遙,抵達此地。”蕭月甚是疑惑,卻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行事。
宇文威繼續訴道:“正是因此,所以我等等到進入大陸之後,就要力拒蒙古、南連宋朝。”
“力拒蒙古、南連宋朝?”
蕭月雖是明了,卻也不免有些隔閡。
昔年她父親随着慶元府一同殒命時候,兇手雖是蒙古大軍,然造成這般慘狀的,卻也和宋朝朝廷的不作爲有許多聯系,故此若要蕭月向宋朝乞憐,卻也有些懊惱。
宇文威看出蕭月心中遲疑,張口勸道:“正是。昔日赤鳳軍之所以能聲名廣播于衆,令天下群雄矚目,便是因爲主公是第一個率先反抗蒙古的。若要得到齊魯之地諸位豪傑襄助,那便需要打出赤鳳軍旗号,令衆人知曉這蒙軍并非強敵,是能夠戰勝的。而那宋朝若是見了,爲求對抗蒙古,自然會和我等聯系,甚至給糧、給軍械,以求能夠兩相呼應,好爲他抵禦強敵。否則,我等隻會被視爲仇寇,寸步難行。”
“好吧,我明白了。”
蕭月細想片刻,雖覺甚是膈應,但爲了赤鳳軍未來,她也隻好忍了。
隻是因爲昔日赤鳳軍尚且占據潞州時候,其所應允的東西便大多未曾達到,故此對宋朝甚是抵觸,認爲這宋朝隻怕沒有這般好心,會将大量的物資送上,而沒有絲毫的條件以及鉗制。
當然,如今敵強我弱,赤鳳軍也隻有暫避風頭,等到日後成長到足以抵抗的時候,方是他徹底顯示實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