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立在這長長馳道之上,蕭逸想起自己昔年上任時候的場景。
那時,他滿懷壯志、鬥志昂揚來到這裏,就已經下定了決心,縱然不能名傳千古,至少也得是史書留名。然而時光輾轉,待到今日卻已經是狼煙漸起、戰火連天,而在可以望見的未來,隻怕這一片土地,也會淪爲戰馬踐踏、屍骸遍地的森羅地獄,再無往日的安甯。
想着未來場景,蕭逸倍感孤寂,仿佛天空之中僅有自己,徒自立于這蒼天之下。
“蕭大人!吳将軍還在等着呢。”
聽見旁邊侍衛趙晨的話,他回轉神來望向吳曦,依舊維持之前恭敬:“吳将軍。蕭某已經找來了你所需要的戰馬?”
此刻那吳曦早就來到此刻,大抵是因爲臉色太過蒼白,雖然和來時一樣具是一身披挂,但在旁人看來卻不免有些頹廢,混似個喪家野犬。隻是當他看到這匹戰馬時候,卻透着歡喜,連忙翻身坐上去,說:“沒想到義賢兄如此迅速,就備好了戰馬。愚兄在這先行謝過了。”
“無妨!相較興元府十三萬軍民,區區一匹戰馬不足挂齒。”蕭逸笑道。
他在這興元府名望甚廣,故此一提出要求就有商客送上一匹好馬。雖不及吳曦自己的那匹千裏馬厲害,卻也比尋常戰馬快得多,一晝夜跑上個四五百裏也不是問題。
吳曦笑道:“義賢兄果然深明大義,待我治好傷,便會立刻率領軍隊前來助陣。定然讓那斡烈兀術答人頭落地。”将那馬鞭淩空一揮,一騎絕塵朝着遠方成都奔去。
“既然如此。那蕭某權且謝過吳兄了。”
蕭逸眺望遠處那飛騰而起的煙塵,卻是恭恭敬敬拜服下來。
旁邊趙晨卻絕不妙,總覺得那吳曦如今表現和之前相較簡直就是截然相反,渾身透着違和感,當即靠近小聲問道:“蕭大人。若是他逃了,那該如何是好?”若非因爲對方乃是将門子弟,他隻怕之前就說了。
“逃與不逃有何區别?”蕭逸卻轉眼看了一下,那雙眼清澈透亮,仿佛早已經看穿了一下:“就算我以軍國大義強求他留下,隻怕他也不會甘願在這裏俯首待斃。更何況他吳曦乃是吳階之後,将門子弟,縱然無法在這爲國守土,至少回去之後也會率領軍民,捍衛我漢家天下。”然後說出的這些話,就連自己都不相信。
“這可未必!他今日敢棄城而逃,他日未必就不會棄國而走。我料定此人,日後定然會叛宋而逃。”
一聲冷哼,将兩人喚醒,方才發現早有人出現在這裏。
順着聲音,兩人望去,就發現在距離此地三四十丈之外的叢林之内,立着四人。當先一位乃是一個幹瘦老者,袖手而立、雙目微閉,竟然将此地的衆位官吏視若無睹。在其旁邊則是立着三人,爲首的乃是一位青衣女子,她的手上牽着兩位女童,幽幽目光靜靜的望着蕭逸。
蕭逸驚訝無比,立刻邁步向前,問道:“你們怎麽回來了?”當日将這三人送出去,不就是爲了能夠确保其安全。怎麽他們在這最爲緊急的時候,卻回來了呢?
蕭夫人低着頭看了一下身下的兩個小童,宛然一笑說道:“孩子們想你了,所以我就讓孫前輩護着我們,回來看你了。”不過是月餘時間,她卻發現自己的那位夫君如今憔悴了許多,眼眶深陷、臉頰消瘦,顯然這些日子裏過的并不好。
“若是回去,隻怕少不得要整治出一桌菜肴,補充一下身體!”心裏想着,蕭夫人卻覺得羞澀無比,尤其是在旁邊看着,更不敢挪動腳步,隻好靜靜立在原地,讓着蕭逸走過來,将自己拉住。
“爹爹!”
似是在響應着她的話兒,蕭星、蕭月終于見到自己許久未曾見到的父親,不覺跳起腳步、腳步輕盈就來到他身邊,抓住他的衣角擡着頭說道。
月餘時間,這兩個小家夥武學也算是進步明顯,和之前柔弱樣子截然相反了。
蕭逸見了,也感覺驚訝無比,剛要詢問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就見蕭星搖着他的衣袖,熠熠生輝的黑眸之中透着渴求,說道:“爹爹,有一個月沒見,女兒想你了。”
望着那滿是期頤的目光,蕭逸輕輕将手掌放在其頭上,輕輕的撫摸着:“這些日子爹爹也想你們啊。隻是這些日子裏,你們有沒有調皮,讓孫伯伯傷腦筋啊?”
“沒有,我們很乖的,才不會想那個小龍女一樣,總是喜歡四處惹事生非呢。”
蕭月立刻就撇撇嘴,四下望了一下,見到沒有發現那小龍女的身影之後,她就突然有些失落。要知道,她幸幸苦苦十幾天,才終于在孫伯伯的幫助下,練出了真元,踏入玄真煉道之境。
她本欲在小龍女面前勉強炫耀一番,如今卻沒見着,心中自然有些失落。
蕭星也沒理會自己姐姐的心思,想起之前編的那個花環,問道:“我們編的花環你收到了嗎?有沒有好好安置。”
“當然。我一直都妥善保管着,從不許有絲毫損傷的。”蕭逸卻想着之前兩人走路方式,不覺有些驚訝起來,問道:“隻是你們最近開始修煉武功了嗎?是拜入了那位高人門下?”畢竟那走路方式,和那經常和自己交談的小龍女有些類似,具是透着輕盈、飄逸般的潇灑。
“是的,爹爹。我們最近拜入了小龍女門下正在練武呢。”蕭月立刻就來了興緻,小小的胳膊作勢一拍,一股旋風立刻自掌心湧出,将遠處勁草打的粉碎,然後說道:“你看,這是我練出真元。聽她說,隻需要繼續努力下去,就會和她一樣能夠飛檐走壁、呼風喚雨呢。”小小的臉兒,透着得意。
蕭星在旁也是苦着臉,緊抿着嘴唇說着:“沒錯,爹爹。要知道練武可苦了,而且母親也特别嚴格,總是讓我們早中晚都練武。一天六個時辰,弄得女兒臉都曬黑了,一點都不好看了。爹爹你說,能不能和師傅說一句,讓她稍微放松一下?”想着那些打磨熬煉之法,她就有些害怕。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你們既然拜入她門下,那麽也須得聽着她的話,知道了嗎?”
蕭逸歎聲氣,于那數次見面的小龍女更絕好奇。
如此年齡就已經達到常人所不及的境界,當真是集天地之靈秀、彙萬物之精華,隻是不知這女子,日後究竟能夠達到什麽境界?又會做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
他并不知曉,但卻明白至少自己的兩位女兒,算是有了一個穩定的依托。
“當然啦。雖然她性子的确有些糟糕,但是對女兒卻是情真意切。”
那蕭星、蕭月畢竟年幼,哪裏看得出來周遭的情形,見到相隔月餘時間終于相見的蕭逸,立刻就纏着他歡聲笑語起來,一點一滴說着話兒,将自己在這些日子裏遇到的東西一五一十全都說出來,渾然沒有注意到蕭逸那茫然的神情,一顆顆淚珠自臉頰滑落濺落在地。
“對了,爹爹。你怎麽了?”
感覺到落下淚珠,蕭星擡起頭晃了一下父親的手臂,卻覺得那本該帶着溫暖的手,卻像是冰雪一樣透着寒意。
自指尖傳來微弱的溫度,蕭逸立刻蘇醒過來,看着自己那兩個女兒嬌柔的臉蛋、期頤的目光,燦爛仿佛陽春三月的陽光,臉上緊繃着的疲倦立刻像是雪花一樣消融殆盡,笑道:“不,爹爹這是高興,爲我的兩位寶貝而歡喜!”俯下身,手臂張開将這兩個瘦小的身體攏在懷中,輕輕的拍了拍,想要感知這短暫的溫暖。
與他來說,隻要能夠感受到這短暫的親情,那也是彌足珍貴的。
“爹!我們也想你。”
雖然感覺被抱着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蕭月、蕭星想念父親久了,也覺得有些開心,齊聲叫了起來。
“對了,你們先到一邊玩吧。我還有一些事情。”安奈住心頭悸動,蕭逸望着遠處靜靜立着的妻子,知覺心中存有萬千言語,當即就讓趙晨帶着兩人到旁邊的庭院中玩耍。
等到兩人走開之後,他立刻開口問道:“你怎麽回來了?”聲音飄渺,不知是存于天際,還是隻留在心間。
蕭夫人也不理會,屈下膝蓋一如過去那樣,恭敬地對着自己的天施了一個萬福,等到立起來之後說道:“我是你的妻子。自然等跟在你身邊!”
“會死的。”
“生死與共、禍福相随。”
簡短的幾個詞兒,卻道盡了一生的命定。
“對不起,讓你在這些日子裏受苦了。”
蕭逸終究還是忍不住,将這随着自己十幾年的妻子抱在懷中,難以止住的淚水終于自眼眶中奔流而出,潤濕了眼角、潤濕了臉頰也潤濕了衣襟,置身于兇險萬分的惡劣環境之中,他再一次感覺到這最真摯的溫度,就像是十年前相遇那樣,讓自己那顆漸漸冰冷的心再次跳動起來。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