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手憑欄,怔怔的眺望遠方,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隻有他自己知道,内心中的驚濤駭浪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息止……他終于成功的救下了孫策,沒有令英雄早殒的悲劇發生,周瑜、太史慈如今亦成了渤海軍屬下,千古傳頌的赤壁之戰再無可能原樣發生,而孫權卻至少提前數年執掌了江東的大權。曆史的長河在這裏再一次被強行扭轉了流向,令前方迷霧漫江,再也難以找尋方向。這對于他來說,究竟是福還是禍呢?
身後步履聲響起,隻聽郭嘉和周瑜同時響起:“主公!”、“大将軍!”
“咦?孫策沒來嗎?”南鷹收拾心情,轉身露出一絲笑容:“兩位當世的青年俊傑同時來見我,會是什麽天大的事情呢?”
“阿策和太史慈畢竟有傷,他兩人情緒也有些低落,現已在艙房中休息了!”周瑜施禮道:“我和郭嘉偶然間議起江東近日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卻是意見頗多相左。特來報請大将軍知曉,希望能得到大将軍的指點!”
“哦?竟有此事?”南鷹一下子來了興緻。周瑜和郭嘉是漢末的兩位傳奇智者,其謀略心智皆可說是獨領風騷,可惜在史實中兩人并無風雲際會之時,令後人留下了無限遺憾。今日,兩人居然在江東奪嫡事件中有了不同見解,倒是真的令人意想不到。
“周瑜人在江東,一直長伴策兒,又有重要軍職在身,可以說是身處旋渦中心,他的看法應該最爲深刻直接…….”南鷹沉吟着,卻突然一笑:“但是阿瑜,你亦不可輕視郭嘉的意見!他可是渤海軍統領聽風、風語諸部的總情報官,且長期關注江東諸郡諸縣事務,說不定會有獨到之處也說不定呢!”
“都說說吧,你們究竟議了些什麽?”他一揮手,仿佛将适才的心中郁結亦揮之而去:“隻管暢所欲言,本将洗耳恭聽!”
“是!大将軍!”周瑜和郭嘉相視一眼,道:“我們二人隻議一事,那就是…….誰才是逼死高岱、誘殺于吉、行刺孫策的真正幕後之人!”
“原來,你們還是在談論此事…….”南鷹聽得又是心中一堵,卻淡淡道:“那麽,阿瑜定然認定那人是孫權了!上船之時,本将似乎還聽得你在罵他是僞君子!是嗎?”
“并不是這樣!”周瑜一開口,便完全出乎南鷹的預料,他緩緩道:“瑜以爲,孫權并非真正的幕後主使之人…….說來話長,不如還是請郭先生先說說他的推斷!”
“那好,便是我先說吧!”郭嘉點了點頭,接口道:“主公當年連破奇案,堪稱大漢神斷,您曾經對我們說過一個觀點,嘉一直引爲經典…….任何一起案件,從中受益者十有八九便是真兇!主公您應該還記得吧?”
他見南鷹點頭,又繼續道:“孫策借渤海軍相助,強勢進擊江東,一路攻城拔寨,可說是勢如破竹,他在軍事指揮方面并沒有什麽弱點可以供人诟病。而在應對江東豪強方面,孫策卻是明顯受到了主公的影響,他對那些士族大家頗多敷衍,甚至有所壓制,更從未生出過倚仗他們的想法,這才是問題的根源所在…….那些江東的本土人氏一定會聯想到渤海軍對待北方豪強的做法,從而對家族的前途命運生出恐懼和憂慮,他們迫切的需要一個可以給予他們希望的代言之人!”
“恰在此時,孫權有如及時雨一般的出現了,他專門供養江東賢才,并不時的四面求賢、八方訪友,借機籠絡人心…….很顯然,他敏銳的看出了江東軍的弱點和隐患,正在積極補救。”郭嘉看着面色漸漸凝重的南鷹,亦是語氣沉重:“若他真的沒有奪嫡之心,爲何不向身爲主公和兄長的孫策建言獻策?他之所以能夠在短期之内,以一介少年之身,便漸與父兄齊名,深受江東軍民擁戴,所謀的,不就是爲了誅心嗎?”
“以他的心思和智慧,想要挑唆一個區區的高岱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再稍爲施展一點手段,引得于吉和孫策同日入城,更是輕而易舉!至于說到勾結外賊行刺孫策,對于在軍中府中俱有強大勢力的孫權來說,很難有人比他更容易辦到這一點了!”郭嘉歎息道:“事實上,他做的非常成功!即使孫策沒有死于刺殺,包括吳夫人、各郡太守、江東新晉将領在内的絕大多數人,也都毫不猶豫的倒向了孫權。依我看,就算是程普、韓當、黃蓋、朱治等先主老将身在現場,亦會保持中立…….因爲,他們隻在意家族,一個孫家長子無法滿足他們的利益,再換一個孫家次子掌權便是!”
“孫權才是真正的獲益之人啊!”郭嘉一口氣說完,不禁歎息道:“幕後之人,除了他還有誰呢?”
“原來認定孫權的人居然會是小嘉!”南鷹聽得郭嘉一路道來,亦是心中贊同,卻奇道:“這一番推論有理有據,而阿瑜亦對孫權表現出不滿之意。爲何你二人竟有不同觀點?”
“說來大将軍可能不信!雖然孫權從小工于心計,最善收買人心,可是若說他會親自設計去殺阿策…….我卻是不肯相信的!”周瑜神色一黯,歎息道:“我太了解他了,甚至比孫策還要了解他!”
“哦?那麽,你怎會痛斥他是僞君子呢?”南鷹和郭嘉同時愕然。
“我恨他雖然看出了危機四伏,卻始終明哲保身,暗織羽翼,更是坐收漁人之利!”周瑜握緊了雙拳:“除了孫策那個勇而無謀的呆子,誰還看不出孫家的内憂外患?孫權居然始終坐壁上觀,看着他的嫡親兄長一步步踏入别人的陷井,簡直是其心可誅!”
“什麽危機四伏?”南鷹和郭嘉一起悚然動容:“究竟是怎麽回事?”
“其實孫權沒有說錯,江東若繼續由阿策執掌,确實可能要毀于旦夕了!”周瑜神色黯然道:“除了虎視眈眈的各方諸侯,盤踞一隅的各地豪強,成千上萬的亂民流寇,以及滋擾地方的山越一族…….江東軍的内部紛争,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難道江東軍内部除了奪嫡之争外,還有什麽隐患嗎?”南鷹猛吃一驚道:“怎的從未聽過?”
“大将軍可知?您的兄弟孫堅他亦非孫家長子,那代共有兄弟三人,長子孫羌、次子孫堅、三子孫靜。”周瑜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也難怪太夫人會悍然奪取阿策的權力,而吳景、徐琨等孫家旁親亦似乎認爲是理所當然…….因爲說起來,孫家立次子爲主,并非是孫權開的先河!”
“什麽?”南鷹和郭嘉一起失聲。
“如此重要的情報,我們居然懵然不知!”南鷹轉身瞪着目瞪口呆的郭嘉:“小嘉,你們是怎麽辦事的?”
“怪不得郭嘉,孫羌早年去世,如此隐情隻有孫家親屬和追随孫堅十餘年的舊将們才知道!我與阿策從小一起長大,當然也會知道!”周瑜歎息道:“那孫羌亦留有二子,長子贲、次子輔,我一直心有所疑…….問題很可能就出在這兩人的身上!”
“孫贲、孫輔?這兩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南鷹思索了一下,這才訝然道:“他們有什麽本事嗎?怎敢介入到孫家的權力之争?”
“孫贲是豫章太守,而孫輔則是廬陵太守!”郭嘉赧然道:“屬下雖然查過兩人的底子,卻隻知是孫氏族人,竟不知有如此淵源…….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公責罰!”
“罷了!你亦是新掌情報有司,以天下之大,即使親力親爲,又如何能事無巨細?”南鷹搖頭苦笑道:“連本将也沒有想到,孫家竟然如此枝繁葉茂!”
“那孫贲年紀已長,資曆也甚老,孫堅叔父起兵時,他便已是一郡督郵了,而那孫輔從小由孫贲一手撫養長大,如今亦已成年!”周瑜繼續道:“孫堅叔父去世後,這兩人曾一度脫離孫家指揮,孫贲更表現出投靠袁術的意圖。後來,大将軍全力襄助阿策,助以兵馬錢糧,令阿策連戰皆捷,奪取江東大片土地,這才重回孫家轄下。”
“既然如此,孫家怎會委以重任?若我所記不差,孫家上表請求朝庭敕封的太守一共隻有…….”郭嘉露出難以置信之色,他喃喃計數道:“吳景爲丹陽太守,朱治爲吳郡太守,呂範爲桂陽太守,程普爲零陵太守,還有周瑜你自己是江夏太守,剩下的便是孫贲的豫章太守和孫輔的廬陵太守了…….這豈不是說,孫家約有三成的地盤都在他們兄弟手裏?”
“如果這二人真有異心,那不是養虎爲患嗎?”他驚道:“孫家怎會如此大意?”
“哼,不止如此,近日江東軍剛剛攻下廬江郡的皖縣,聽說孫贲便急不可待的準備推薦他的好友李術爲廬江太守!”周瑜冷笑道:“這麽一來,他兄弟二人的勢力就更強了!”
“周瑜你懷疑他們二人的依據是什麽?”南鷹凝神想了一會兒,才沉聲道:“以你的缜密心思,定是看出了什麽端倪吧?”
“其實我也隻是猜測,并無十分的證據!”周瑜側着頭理了一下思緒,又道:“當日諸侯們皆傳孫堅叔父得了傳國玉玺,孫家衆人表現各異,有人震驚,有人恐懼,有人竊喜,而獨有孫贲面無表情,卻有人私下聽到他吐露心聲,說了一句‘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你因爲這個就懷疑他?”郭嘉嗤笑道:“學陳勝說這句話的人可數都數不過來,難道都是陰險小人不成?”
“可是,後來阿策根據你的建議,準備将傳國玉玺換于袁術時,孫贲卻出人意料的竭力反對,說先主用性命換回的寶物豈可輕易予人?孫家說不定便可因此成就帝業雲雲。”周瑜不服氣的對郭嘉道:“最後,還是孫策和孫權二人力排衆議,這才形成了決議!”
“這麽說來,他沒過多久就露出了投向袁術的意思?這确是有些自相矛盾!”南鷹若有所思,卻又疑惑道:“雖然這兄弟二人也确有能力陷害孫策,但你也沒有任何的真憑實據!最多隻能說他是野心勃勃,急功近利,進而謀求從龍之功…….和謀害孫策又有什麽直接聯系呢?郭嘉并沒有說錯啊!孫權才是那個最終真正的受益之人,即使孫策有什麽三長兩短,那還有孫權,也輪不到他孫贲來執掌孫家啊?”
“大将軍,您還沒有明白嗎?”周瑜突然間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正是因爲您的插手幹預,才令孫策安然無恙的活了下來,化解了江東軍一觸即發的火并,而孫權最終也得以名正言順的接掌了大位。可是,有一種結局您難道沒有設想過嗎?”
“如果孫策真的死于非命,而随後呈現出的所有殺人線索,均是直指孫權…….”他說至此處,情不自禁的露出一絲恐懼神色,一字一字道:“那麽,孫家将會如何?”
“你說什麽?”南鷹和郭嘉終于露出了駭然之色。
“對!沒有錯!連郭嘉都會懷疑到孫權頭上,别人又豈能例外?”周瑜喃喃道:“孫家将會大亂,孫權将會受到制裁,而太夫人的三子孫翊、四子孫匡尚且年幼,阿策的三叔孫靜才德均不足以服衆…….那麽,孫贲、孫輔兩兄弟便将以上代長房之身、兩郡太守之位脫穎而出,成爲孫家的繼任家主和新的江東之主!”
“這便是我懷疑他們的理由…….因爲這正是應了您當年的論斷啊!”他擡起頭來,望着一臉震動的南鷹,澀聲道:“任何一起案件,最終從中受益者,十有八九便是真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