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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江山如畫第十五章衆将離心

撲面而來的鐵馬金戈和刀光劍影蓦的隐去,顔良緩緩睜開雙目,從深沉的昏睡之中醒來,隻覺得口幹如焚,渾身好幾處亦是劇痛難當,不由發出一聲悶哼。

“你終于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側悠悠響起,驚得顔良幾乎彈起身來,卻牽動幾處傷口,再次發出慘哼。

“來人!先喂顔将軍少量清水,再去炖些米粥來!還有,看看他的傷口,似乎又掙開了!”顔良瞪大了雙目,看着眼前那人指揮幾名士卒和醫者忙前忙後,直到那人揮退衆人,才艱難開口道:“南……南将軍,我這是成了你的俘虜嗎?”

“你說呢?”南鷹踱至窗口,凝神瞧着窗外:“瓦罐不離井口破,将軍難免陣前亡!巨鹿大戰已經結束,以你方大敗收場,你成爲本将之俘又有什麽奇怪的?”

“在下記得,昏迷之前正被南将軍的部下圍攻,身負數處重創……”顔良思路漸漸清明,驚愕道:“這麽說,是渤海軍救了我?”

“應該說是南将軍救了你才對!”門外,又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不要忘記,南将軍乃當世神醫,若無他親自妙手回春,顔将軍隻怕早就死于亂軍之中了!”

“你?”顔良盯着那個施施然邁入房中的青年,雙目直欲噴出火來:“郭嘉,你這個叛徒!本将有今天的下場,你至少要擔上一半的責任!”

“叛徒?真是笑話奇談!”郭嘉從容坐下,不屑一顧道:“本人少年時期便已投入大将軍麾下,爲袁本初效力不過是奉命潛伏剌探罷了!而爾等一幫所謂的河北英才卻懵然不知,完全被本人玩弄于股掌之間……誠爲可笑!”

“什麽?”顔良駭然望向南鷹。

“不錯!早在中平二年,本将于穎川征讨黃巾,便已經認識了郭嘉!”南鷹微笑道:“他一直都是我渤海軍的謀主之一……不過有一點顔将軍說對了,若是沒有郭嘉,渤海軍便絕不會有今日的勝局!”

“是啊!你們勝了,自古成王敗寇,如今說這些尚有何用?”顔良目中閃過悲涼黯然之色:“不過,還請南将軍瞧在昔日相識的情份如實相告,袁公現在怎麽樣了?”

“他逃回了中山,雖然仍據有并州,但情形并不樂觀!”南鷹坦然道:“雖說我渤海軍暫時無力發動攻勢,但僅僅要應付北面的匈奴、烏丸和南面的曹操,便夠袁紹消受的了!”

“連曹操也背棄了袁公!袁公還指望着他從南将軍身後發起攻擊……”顔良痛苦的閉上了雙目:“看來我們敗得不冤!”

“袁紹哪兒來的這麽大信心?”郭嘉不由啞然失笑:“在天幹地支的時候,曹操就對袁紹頗多怨氣,後來王芬案發牽連曹操,他袁本初袖手旁觀,兩人幾乎已經翻臉,還是多虧了大将軍說情,這才救回曹操一命!更不用說,袁術攻打曹操時你們未發一兵一卒前往救援,又是我們渤海軍幫他曹操挽回了局面!要我說,曹操不打袁紹才是天理難容!”

“你說得沒錯!可是曹孟德一直野心勃勃,他當然應該清楚,誰才是他稱霸天下的最大敵人!”顔良冷笑一聲,複又歎息道:“袁公的猜測大錯特錯了!曹孟德欺軟怕硬,終究還是沒敢對南将軍下手……”

“顔将軍既明局勢,不知今後有何打算?”南鷹打斷道:“本将說話向來便是開門見山,如今袁紹敗亡之勢已不可逆,本将希望顔将軍棄暗投明,從此洗心革面,爲天子效力!”

“哦?我區區一個重傷垂死的敗軍之将,也能入得大将軍之眼?”顔良自嘲一笑,冷冷道:“大将軍,需要末将提醒您嗎?當日邙山之中,末将可是帶着人追殺您幾天幾夜,您就沒想着算算舊帳?”

“莫以小人之心度本将之腹!”南鷹一怔,失笑道:“還是由本将來提醒一下顔将軍吧!昔日邙山追殺本将的人,可遠不止你一個!華雄可比你追得還急呢,而如今,他正是我渤海軍統兵大将之一!本将也從未和他算過什麽舊帳吧?”

“這個……”顔良猛然語塞,一時之間眼珠亂轉,卻是無言以對,半晌才支吾道:“忠臣不仕二主,袁公以國士待我,安忍背之?何況,袁公帳下文武俱是忠義之士,我身爲袁公首席大将,如果率先離叛豈不是要身負天下罵名?”

“率先離叛?”南鷹和郭嘉相視一眼,不由同聲大笑。

“有什麽可笑的?”顔良不由惱羞成怒,心底卻隐隐感到不妙。

“顔将軍多日來一直昏睡,也難怪不知!”郭嘉止住笑聲,冷然道:“自袁紹兵敗之後,貴方的張颌、許攸、董昭、王修等多位重臣已經急不可待的投入了曹操帳下,聽說崔琰、高覽等人也已向曹操派出密使。而韓猛、荀谌等人在戰敗當日便已向渤海軍歸降!袁本初手下的忠義之士可是越來越少了啊……顔将軍,您還是快醒醒吧!”

“你說什麽?”顔良有如挨了劈面一拳,立時面色大變。

“袁紹完了!”南鷹看着顔良面容慘變,不由目中露出悲憫之色:“先看他手下的大将,文醜和你一樣重傷未愈,張颌已降,高覽心生叛意,而麴義更是包藏禍心,可說是軍心大亂;再看他的文臣謀士,據說田豐和沮授仍是水火不容,其餘逢紀、辛評、郭圖等人亦是各自爲政,袁紹還能有什麽作爲呢?最爲關鍵的是……”

他緊緊盯着顔良漸漸收縮的瞳孔:“袁紹的三個兒子……你是一個明白人,應該不用本将繼續說下去了吧?隻是兄弟阋牆,便足以令你們陷入滅頂之災!一個集團内部的矛盾,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不是嗎?”

“我,我……”顔良啞聲道。他很想說點什麽,卻覺得一切說辭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你不用急于表态!因爲,之前你已經盡到了一個将軍的本分,并不虧欠袁紹什麽!”南鷹揮了揮手,灑然道:“先養好傷勢再說吧!若非你傷情太重,本将也不至于帶着你一同趕路!”

“趕路?”顔良一怔,尚未等他明白過來,便覺得整個房間輕輕的一陣震蕩,不由駭然道:“是地動嗎?”

“錯了!我們現在可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啊!”郭嘉撲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欣然道:“清新的海風真是令人振奮啊!”

“海……海風?”顔良驚得舌頭都打卷了:“怎麽我們如今竟然是在海上嗎?”

“沒錯!”南鷹亦負手伫立于舷窗之前,凝視着面前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傲然道:“等你再過幾日能夠起身時,便可一觀我渤海軍傲視天下的強大水軍!”

“敢問大将軍?”顔良終于鎮定下來,問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您不在河北主持大局,卻要急着乘船出海,究竟準備去往何處,又所爲何來?”

他忽然苦笑:“大将軍,末将已是籠中之鳥,絕無刺探軍情的意思,純粹就是好奇罷了!”

南鷹卻沉默下來,良久才緩緩道:“方才我已經說過……一個集團内部的矛盾,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報!”南鷹話音剛落,一個傳令官出現在門前,躬身遞上一卷信帛:“南方剛剛發來的天眼急報!”

“南方?”顔良又是一怔,不由心中暗自揣摩。

“不妙了!”南鷹匆匆展開信帛,看不三行已是臉色一變:“傳令官,立即傳本将将令,艦隊加速,全體槳手、踏輪手取消休息,其餘水手、陸戰隊作預備隊,輪班驅動,一定要盡快抵達預定地點!”

“主公勿慮,屬下已經提前做了一些安排!”郭嘉立于南鷹身後,心情沉重的喟歎道:“應該……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本将不管你們利用什麽方法,動員多少力量!”南鷹旋風般轉過身來,沉聲喝道:“必須立即采取行動!”

吳郡,丹徒縣,江東軍大營。

将帳之内,孫策、周瑜和一衆江東諸将正圍立于高懸的軍事地圖前,隻聽衆将或慷慨陳詞、或交頭接耳,帳内一片嘈雜之聲。

聽着衆将喧鬧不休,孫策漸漸露出冷峻之色,終于厲聲道:“夠了……這是在軍議,諸位眼中尚有軍規否?”

帳内安靜下來,一将越衆而出,向着孫策行禮道:“主公容禀,既然是軍議,諸将心中存疑,便當問個明白,才好繼續商議!”

孫策見那将身材魁偉、方臉濃眉,正是江東軍資深大将韓當,不由放緩了臉色,點頭道:“便請韓将軍直言,本将細聽!”

“遵命!那麽請恕末将鬥膽進言了!”韓當再次施禮,朗聲道:“主公,末将認爲您意欲出兵徐州的方略不妥,将主力集結在丹徒一帶更是有失考慮!您應該知道,如今劉表的荊州軍主力正向西北擴張,全力攻略南陽一帶,意圖打通三輔門戶,這對于我軍來說正是千載難逢之機!末将認爲,應當趁着荊州軍主力分散,立即移師西進,與駐紮在柴桑的程普将軍合兵一處,全力攻取江夏,再圖江陵和襄陽!”

此言一出,立即有幾名将軍随聲附和,更有人高聲道:“此言大善!老主公的大仇必須以血償還!”

衆将熱血沸騰之際,一将突然出言道:“韓将軍,如此大規模移師遠征,恐難避劉表耳目。聽說南陽的呂布已經戰敗,荊州軍大将文聘正準備回師襄陽。末将擔心,若不能出其不意,怕是難獲戰果啊!”

衆将再一起望去,便見那将長身玉立,儀容不凡,正是孫堅之甥、江東俊傑、現任督軍中郎将的徐琨。

“哦?如此說來,徐将軍并不支持本将出兵?”韓當一向欣賞徐琨,并未因此不悅,而是溫言道:“而聽将軍之言,似乎仍有後話,便請當着主公之面說個明白吧!”

“要出兵!但不是出兵江夏!”徐琨上前一步,從容指在地圖一處:“末将認爲,當盡起水師立即溯流而上,從曆陽登岸,直取阜陵、全椒……”

“什麽?”不僅韓當吃了一驚,帳中諸将俱露出意外之色:“這是要攻打袁術!”

“徐将軍此言謬矣!”老将黃蓋不滿道:“如今我江東軍兵強馬壯,正是爲老主公報仇的大好時機!怎可置大局于不顧,舍本逐末?”

“老将軍容禀!小将非是不忠不孝,而是另有謀算!”徐琨拱了拱手道:“據聞袁術與曹操交兵屢遭失敗,已是朝不保夕,他本欲放下身段求助于袁紹,而如今袁紹亦在渤海軍的猛烈攻勢下處于被動地位,形勢并不容樂觀!所以,自從袁紹與渤海軍鏖戰以來,壽春便一直流傳着一個秘聞……”

“什麽秘聞?”孫策眉頭一挑,淡淡道。

衆将也一起豎起了耳朵。

“袁術要稱帝了!”徐琨定定的瞧着孫策:“便是利用主公交給他的那枚傳國玉玺!”

“什麽?這是垂死掙紮啊!”帳中衆将一起鼓噪起來,有人怒吼道:“憑他袁術一介冢中枯骨,怎敢行此違天悖逆之舉?他是要自絕于天下嗎?”

“老主公之仇是家恨,而征讨逆賊乃是國仇!孰輕孰重自當無須贅言!何況我軍亦需爲傳國玉玺落于賊手背負一定的責任!”徐琨始終将目光落在孫策面上:“若在此時此刻,我軍全力攻擊袁術,不僅可以一舉拿下淮南諸地,更可向天下昭示我軍忠正武勇之名,同時,我軍還可以順理成章的收回傳國玉玺……主公,你說是也不是?”

他此言一出,衆将立即沸騰起來,紛紛大叫道:“徐琨言之有理啊!請主公速速下令吧!”

連之前主張先攻劉表的韓當和黃蓋亦是相視一眼,露出贊同之色。

孫策心中震動,他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投向周瑜,卻見周瑜正在向他微不可覺的輕輕颔首,顯然亦是支持徐琨之議。

霎時間,孫策隻覺得腦中盡是紛亂,各種思緒紛至沓來,令得他心間一片茫然。突然間,腦中的無數景象中泛出一個身影來,他猛然間重重一拍案幾,下定決心的沉聲大喝道:“衆将不必多言,本将心意已決……仍是渡江攻取徐州廣陵!”

“主公你……”衆将一個個驚得呆了,難以置信的望向孫策,顯然完全無法理解孫策放着大好形勢不理,卻仍然一意孤行的初衷究竟爲何?

周瑜渾身輕顫,眼中盡是複雜無奈之色,緩緩低下頭來。

而徐琨卻是雄軀劇震,目中難以掩飾的閃過一絲心傷哀恸:“主公,你究竟是爲了什麽啊……”

“他是爲了南鷹!”帳中猛然響起一個憤怒狂躁的聲音,令衆将一起駭然望去。

一名臉容狹長、身形瘦削的将軍跳了出來,他握緊了拳頭,怒吼道:“孫策,休要當我不知你的心意!渤海軍與袁紹、公孫瓒兩線開戰,兵力已是捉襟見肘!而徐州陶謙正在趁勢猛攻渤海軍青州諸處防線,你不顧我江東大局,獨斷專行的要攻打徐州,正是爲了幫助渤海軍分擔壓力……你敢否認嗎?”

“桓階将軍!”孫策面上閃過一絲冰寒之色:“你是否過于放肆了……你這是在對主将和主公說話嗎,可知軍法森嚴?”

“主将和主公?軍法森嚴?哈哈!”桓階怒極反笑道:“我桓階身受孫堅将軍賞識重用之恩,在我心中,我的主公一直便是孫堅将軍,從來都不是你……當日堅兄戰死荊州,我桓階連命都不要了,也要從劉表手中搶回他的屍身!”

“我會怕你的什麽軍法嗎?你不是連高岱和于吉都殺了嗎?”他須發皆張,猛然一拍自己的胸膛:“有種也斬了我吧!但是我仍要問你一句,你身爲江東之主,不但不思進取,卻一心要做南鷹的鷹犬和走狗,你對得起死去的孫堅将軍嗎?你對得起舍生忘死爲你拼殺的江東将士嗎?”

“好膽!你是在找死!”孫策目中殺機畢露,“嗆啷”一聲拔劍出鞘,唬得衆将一起搶上前去将他抱住。

“來人,給我轟出去!”孫策劇烈的喘息着,他一擡頭,便對上了周瑜那近乎絕望哀求的目光,這令他終于強行壓下了心底的狂怒。

“不用煩勞了!多謝你的不殺之恩……我也算對得起堅兄了!”桓階怔怔的露出了一個哀莫大于心死的可怕神色。他脫下頭上的兜鍪,狠狠擲于地上,冷冷道:“就此别過……諸位珍重吧!”

說罷,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行出帳去。

帳内,一時間如死一般寂靜,江東諸将也均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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