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鷹卓然伫立于城關之上,眺望遠山近水,内心卻情不自禁的勾勒出整個大漢北方的動人樣貌。
身後細微的步履之聲輕輕傳來,他不由幽幽歎息,頭也不回道:“爲何你定要約我在此相會?卻又爲何沒有帶上清兒?”
呂布那久違的渾厚清朗、充滿磁性的聲音亦是幽幽回道:“清兒已然趕去前方戰場,去面見她的兄長!而我約你在此相見,卻是要送你最後一份禮物!”
“便是這井陉關吧?”南鷹終于回過身來,定定的瞧着呂布那張陽剛俊秀的面龐,苦笑道:“你已然損兵折将,何苦還要爲我千裏奔波,不惜代價的攻取這井陉關?”
“倒也沒有那麽麻煩!不要忘記此處毗鄰并州,眼前袁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你身上,我的并州軍奇襲之下,正是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呂布坦然道:“我欠你的太多,還上一些是一些吧!你雖然取巧勝了公孫瓒,而接下來的與袁紹之戰才是真正的決戰!這井陉關,正可作爲一條奇兵突出的緻勝之道!”
“昔日高祖争天下,韓信便是在此背水一戰,一舉攻滅趙國,奠定了大漢四百年基業的開局!”南鷹悠然神往道:“而今你爲我打通此路,卻不知我又是否能夠從此撥亂反正,延續大漢的帝祚!”
“漢祚不絕,惟其鷹揚!漢揚,這世上若無你,已不知有幾人稱王,幾人稱帝!”呂布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鼎定天下的!”
“多謝你了,既然對我有如此信心,那麽你……”南鷹迎着他的笑容,卻毫無表情道:“爲何會頹廢至斯?這不是我認識的呂布!”
“你認識的呂布又是怎麽樣的呢?”呂布微笑不改,他輕輕吐出一口長氣,柔聲道:“其實,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英雄,更不是什麽戰神!我曾經隻是一個武癡,而今日,我隻是一個放下了心事的情癡!”
“什麽?你!”南鷹身軀猛然震動了一下。
“南陽一戰,枉我号稱戰神,卻因爲輕敵冒進和剛愎自用,敗給了一介無名小将,我突然間感覺自己老了,這時代已經不再屬于我!”呂布聲音漸趨低沉,令南鷹感受到了那一絲英雄遲暮的凄涼:“宋憲、魏續二将戰死在南陽,因我不聽勸谏而導緻兵敗,張遼憤而離去,如今我兵不過兩千,将不過郝萌、成廉二将……曾經縱橫天下的并州軍已經完啦!”
“争霸天下的道路,我嘗試着走過,既然不會成功,便應該放下了,至少我已經盡了全力!”呂布蓦然間激動起來:“你知道嗎?那日兵敗南陽,我眼見着跟随我多年的并州老弟兄一個接着一個倒下,我眼見着清兒渾身是血的在火光中來回沖殺,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不是自己怕死……我,我隻是害怕再這麽下去我會失去一切,死不瞑目!”
南鷹難以置信的瞪着呂布,一時間完全怔住了。
“趁如今還來得及,我應該放手了!”呂布喘了幾口粗氣,才苦笑道:“什麽功名利祿的誘惑,什麽戰神的虛名,都是浮雲!我隻想平平安安的帶着清兒,去過一過從來沒有試過的安甯日子……漢揚,你能夠理解我嗎?”
“我明白了!”南鷹怔怔的瞧着呂布,突然間隻想亦和呂布一樣就此放手,帶着馬雲蘿和張夢依遠走高飛,去尋一所世外桃源,再不理這世間之事。他似乎聽到自己夢呓一般的聲音繼續對呂布說道:“我支持你,放手吧!去追尋屬于你們的甯靜和自由!”
“真的嗎?漢揚你真的支持我的決定?”呂布狂喜道:“清兒果然沒有說錯,她就說你和高帥一定會同意的!”
南鷹漸漸回過神來,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然則如何?我自己選擇了一條不歸路,難道還能逼着自己的妹妹和妹婿也一同遭罪?”
“太好了!”呂布喜形于色,對于妹婿之稱渾不在意:“待我陪你一同殺敗袁紹,便可安心離去了!”
“不必!”南鷹沉聲道:“趁着大戰未起,你們需要立即離開,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爲什麽?”今次輪到呂布渾身輕顫,駭然道:“難道漢揚竟然擔心會敗給袁紹?”
“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必勝的戰争,也沒有長勝的将軍!”南鷹灑然一笑:“然而,既然你已經決定放下,便放得灑脫、放得徹底!又何必再讓這世俗之事困惑,徒增煩惱?”
他定定的瞧着呂布:“接下來的路已然不同,就讓我們各自來走完吧!”
“說得好!這才是那個戰無不勝的南漢揚啊!”呂布雙目一亮,沉聲喝道:“好!那麽,你我兄弟後會有期吧!”說罷,灑然轉身便要邁步而去。
“且慢!奉先!”南鷹伸手攔住,含笑道:“雖然聚散匆匆,至少要告訴你的去向吧?你有什麽打算呢?”
呂布愕然止步,轉身猶豫道:“我這一路行來,隻顧想着如何與你解釋,卻真的沒有想過去往何處?”
“糊塗啊,奉先!”南鷹啞然失笑道:“俗語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今後的選擇,将是你和清兒人生之中一個最重要的岔口,若無追求和規劃,如何能夠一路坦途?”
“漢揚,你是說?”望着南鷹平靜而又智慧的深邃目光,呂布蓦然間呼吸急促起來,他有些艱難道:“你竟然,已經爲我們找好了退路?”
“不錯!”南鷹面如止水,目光卻已經帶上了一絲複雜而又深刻的感情:“你不遠千裏送了我一份大禮,那麽我豈可不爲你和清兒奉上一份大婚之禮!?”
“來人!”他伸手一招,兩名渤海軍戰士急步上前,分持兩端的展開了一卷地圖,南鷹一指點在圖上:“此圖乃我親手所繪,奉先且看……由此一路向東,我已傳命李少傑,在渤海之濱備下滿載各類物資的樓船5 艘、鷹級戰船8艘,足可載下你的兩千部屬!”
“不僅如此!”他沉聲道:“800名訓練有素的渤海水軍戰士正在整裝待發,500名醫者、工匠和技師也将一同随船出海!有清兒在,對他們的統馭和指揮不成問題!”
“出海?”呂布不能置信道,繼而雙目越來越亮:“不知漢揚欲令我揚帆何處?”
“海外有仙山,隻在飄渺間!”南鷹的手指在地圖上一路劃過,最終一指點下:“由此一路再向南,有一大島,占數郡之地,終年無霜雪,草木皆長青,名曰夷洲!”
他看着一臉震驚的呂布,微笑道:“憑着奉先之能,最多不過年餘,便可稱雄海外,自成一國!當然,最後戰船你可要歸還于我,如何?”
說罷,南鷹将地圖徐徐卷起,随手塞進呂布手中,放聲大笑道:“這份禮,還算得上珍貴吧!”
“此圖,真是天下至寶啊!”呂布顫抖着雙手,緩緩撫過那份圖卷,猛然擡首道:“漢揚既有此圖,何不自取之?”
“我爲何要取之?區區彈丸之地,何足道哉!天下山河,既然已盡在我心中,又何必非要置于掌中?!”南鷹眼中仿佛放射出無盡的光輝,令呂布亦爲之心折:“待到漢土安甯,說不定我便會去尋你們,共同遨遊天下!”
說至此處,南鷹又想起一事,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皮袋,傾出兩粒散發着草木芬芳的綠色丹丸,微笑道:“這是第二份賀禮!足可令你和清兒長命百歲的等到我來相會!”
“什麽?”呂布終于渾身劇震,他望着南鷹青春如昔的俊秀面容,仿佛一切都明白過來。
“今日始知,能夠結識漢揚,才是上天給予我這一生最大的禮物!”呂布突然一揖到地,然後轉身便行,隻留下餘音不絕:“你我兄弟,海外仙山再相會!”
“再會!兄弟……還有清兒吾妹,願你們能夠尋到屬于自己的甯靜!”南鷹望着呂布那雄壯的身影一步步隐入階下,用微不可聞的聲音發出低歎:“但願那時,我還能活着!”
他怔怔的靜立了良久,才收拾情懷,緩緩行至城牆邊。
數千渤海軍戰士已經齊集城下,見主将于城垛後露出身形,一起歡呼起來。
“嗆”南鷹抽刀出鞘,斜指向天,全軍立即止住歡呼。
“兄弟們,我們剛剛結束了收複幽州的戰争,但冀州之戰還沒有結束!我們的無數兄弟還在巨鹿清河一線與敵軍生死相搏,每一時每一刻,都有渤海軍的将士血染沙場!”南鷹狂呼道:“而如今,并州軍的兄弟們已經用命爲我們開出了一條捷徑,我們該如何?”
“殺!殺!殺!”無數兵刃一起指向天際,無數條日光反射映得天地驟亮。
“好!就讓我們一起殺出個錦繡前程來!”南鷹揮刀虛劈:“全力前進,直奔巨鹿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