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的,淩亂急促的蹄音和步履聲驟然響起,官道上現出一條長長的隊伍,卻是百餘名家将服色的人或騎或步,護着幾輛馬車匆匆而來。
疾馳的馬車上,撩簾一動,一個面容清矍的老者探出頭來,他仰望了望天色,再凝視着仿佛一望無盡的漫長官道,面上閃過一絲焦慮,開口喚道:“德兒!”
“孩兒在!”馬車一側,一名騎士縱馬與馬車并行,俯身道:“父親,何事?”
“目下已至何處?”那老者有些憂心忡忡道。
“回父親的話!”那騎士微一思索:“半日前我們已出琅邪進入泰山境内,如今應該快到費國了!”
“什麽!連南武陽都沒到嗎?”那老者面色大變,連連催促道:“快!讓所有人加快度!”
“父親!”那騎士一臉苦笑:“大家連續幾日急急趕路,如今都已成了強弩之末,哪裏還能再快?而且,天色已…….”
“不行!”那老者斷然道:“傳令下去,即使是跑死也總好過被殺死,必須繼續趕路,直至有人接應爲止!”
“是!”那騎士有些無奈的向着部屬們擡手示意,打出加快度的手勢,繼而轉頭向着那老者壓低聲音道:“父親,真的會有什麽危險生嗎?可是一路行來,我們明明沒有現任何端倪啊!”
“哼,你懂什麽?”那老者渾濁的老眼中突然精光一閃:“我曹嵩混迹朝堂這麽多年,經曆過多少看不見的刀光劍影?然而卻屢屢化險爲夷,憑的是什麽?”
他緩緩擡起手來,指過雙目和額間:“這裏…….還有這裏!”
“明白了!父親的眼光和深謀遠慮,自然是天下少有!”那騎士眼中閃過崇敬之色,旋即浮出濃濃的不解之色:“然而我們已經出了徐州,這兖州可是大哥的地盤了啊!爲何父親反而顯得更加緊張了?”
“無知!就是因爲出了徐州才會更加危險!”那老者原來竟是曾經位列三公的曹嵩,而他稱之爲“德兒”的騎士便是他的次子、曹操親弟的曹德。隻聽曹嵩冷笑道:“若有人想要對我不利,會選擇在自家門前動手嗎?更何況,操兒隻不過是名義上的兖州刺史罷了,他的勢力遠遠還沒有達到掌控兖州全境的地步!”
“孩兒确是不明白!”曹德老老實實道:“我們一直在徐州住得好好的,爲何那日父親一聽徐州刺史欲來探視,立即面色大變,繼而立即出走?”
“探視?我們因避禍而久居徐州,這日子也不短了吧?之前他陶謙爲何不來探視?”曹嵩冷笑連連:“偏是如今,鷹揚中郎将的攻勢如火如荼,攻得那陶謙氣也喘不過來,他反而卻有空來探我了?我最怕的,就是他來者不善!”
“不會吧?聽說陶恭祖謙和有禮,向來都是寬厚待人……”曹德将信将疑道,話音未落卻已聽到身後傳來隐隐的蹄音。
父子二人相視一眼,同時變色:“不好!”
步騎混合的雜亂隊伍是無論如何也跑不過騎兵的,正當曹德匆匆指揮着百餘名家将勉強結成一個圓陣,身後塵土飛揚之中,約四五百名騎兵現出了身形。
呼喝聲中,騎兵們迅對曹家一行形成了包圍圈,一名将領緩緩策馬行了出來。
他瞧了瞧如臨大敵的曹家衆人,不由仰天哈哈一笑,大喝道:“曹老大人,您可是叫末将一路好找啊!”
“來人何人?”曹嵩緩緩步下車駕,他心中雖然慌亂,然而面上卻是一派從容:“所爲何事?”
“末将是陶公帳下軍司馬張闿!”那将軍于馬上向着曹嵩施了一禮,微笑道:“陶公聞聽老大人不辭而别,心中甚是思念,特命末将來請老大人前往一聚,也算是爲老大人餞行!”
“陶謙!”曹嵩瞳孔驟縮,真是怕什麽便來什麽。
他冷笑道:“陶恭祖的美意,老夫心領了!然而,我兒曹操便在前方迎候,父子團圓隻在眼前,心中頗爲急切,惟有敬謝不敏……還請張将軍這便回禀去吧!”
“什麽?曹将軍便在前方嗎?”張闿做出一臉愕然的誇張之色,突然間放聲大笑:“那麽爲何末将派出的斥侯卻報稱曹将軍的兵馬仍然遠在百裏之外呢?”
“你說什麽?”曹嵩、曹德同時面如死灰。
“曹老大人!”張闿策馬上前幾步,冷笑道:“末将敬你也曾爲大漢重臣,這才以禮相待,可是您也不能難爲末将啊……這便請吧!”
“放肆!陶謙究竟想要做什麽?簡直是欺人太甚!”曹嵩颌下三捋長須無風自動:“如今徐州正被鷹揚中郎将打得一敗再敗,眼看朝不保夕,陶謙不思自保之策,卻竟敢來犯我曹家,當真想要兩面樹敵嗎?”
“算您說到點子上了!”張闿冷冷道:“不錯,鷹揚中郎将确實厲害,短短十餘日便占了徐州兩郡之地……也正因如此,我家陶公這才逼不得已想要和令郎曹操将軍聯手抗敵,可不是正要借助老大人之力嗎!”
“這……笑話!”曹嵩終于明白過來,不由驚怒交加:“休說鷹揚中郎将兵精将猛,難以對敵!且南鷹揚于我曹家有大恩在前,一旦我兒恩将仇報,今後何以立身處世?”
“那就是你們的事兒了!”張闿有些不耐道:“曹孟德孝義之人,隻要老大人在我們手中,由不得他不就範!”
“陶謙,真是個卑鄙小人!”曹嵩狂怒着拔劍在手:“我曹嵩豈是貪生怕死之人,縱然今日死在此地,也絕不會讓你們的奸謀得逞!”
“哼!末将奉勸老大人休要造次行事……”張闿嘴邊泛出一絲奸笑:“不要以爲你自盡當場就可以一了百了!大不了末将将你們所有人斬盡殺絕之後,再僞造成是渤海軍下手的場景!那時,你說後果将會如何呢?”
“你……你敢!”曹嵩蓦的面色劇變,止不住退了一步。
“你說我敢不敢?”張闿瞧着色厲内荏的曹嵩,不屑一笑:“給你十息時間考慮,否則……玉石俱焚!”
“父親,我們應該怎麽辦?”曹德明顯也慌了手腳,他湊到曹嵩身後顫聲道。
“你去下令……時間一到,所有人不用管我,各自突圍!”曹嵩終非常人,他一咬牙道:“隻要逃出一個人,能将真相報于操兒,即使我落在陶謙手中,他一時之間也不敢殺我!”
“父親……”曹德渾身劇震,淚水湧出,然而望着曹嵩義無反顧之色,終于垂淚道:“是!”
“時間到了!”張闿在對面狂叫道:“曹嵩,是你自己走過來束手就縛,還是要末将過去請你!”
“動……”不等曹嵩“動手”二字喊全,猛然間隻聽不遠處“嗚”聲大作,一支鳴镝直沖雲霄,清越之音經久不息。
劍拔弩張的兩方人馬一起呆在當場,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四面八方同時響起悶雷般的萬軍奔騰之音。淡淡的夜色之中,一支兵馬不知何時竟已将敵我兩方盡數合圍。
彈指之間,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潮水般的黑甲騎兵順着曹家圓陣的邊緣馳過,徑向對面的徐州兵馬殺去。
“這是……”曹德呆滞的目光突然落在一面大旗之上……大旗之上,一隻淩空下擊的黑鷹正在迎風展動,他不由狂叫道:“父親,是渤海鷹軍!我們有救了啊!”
曹嵩一言不的以手按住胸口,仿佛要将那顆因爲狂喜而急劇跳動的心兒按回體内,直到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曹公在哪裏?本将救護來遲,您無恙嗎?”他猛然間心中一松,終于軟軟倒了下去。
臨時搭建的行軍帳内,曹嵩悠悠醒轉,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正是那張熟悉的俊秀面容,正一臉關切的望向自己。
曹嵩不由老淚縱橫的探手與他相握:“将軍!南将軍!老朽這不是在做夢吧?您竟會親自來救老朽!”
“曹公,您客氣了!”南鷹充分感受到了曹嵩那份毫無虛假的感激涕零之意,心中也頗爲感觸,他輕拍曹嵩手背:“你我乃是忘年之交,孟德更是我的朋友,正該親來相護!”
“我曹家又欠下了将軍的一份大恩情!”曹嵩猛喘幾口大氣,這才有些驚異道:“可是将軍,您是如何得知情況而神兵天降的?”
史書上說的……南鷹心裏這麽回答,口上卻微笑道:“曹公難道不知道嗎?徐州半壁江山已落在我的手中,他們的兵力調動怎麽可能瞞過我的耳目?您太小瞧我們渤海軍了!”
“原來如此!”曹嵩恍然道,随即氣咻咻道:“若指望操兒前來接應,險些誤了我這條老命!”
“孟德嘛!”南鷹微笑起來:“曹公錯怪他了,據我軍探報,夏侯淵親領三百騎兵正在星夜兼程的趕來,隻不過因爲本将近水樓台,他們的行軍度不如我們罷了!”
“那些追殺我的徐州兵馬呢?”曹嵩突然一個激靈:“将軍莫要放走一人,否則若被他們逃回,必會向陶謙洩露将軍的行蹤。您正在對徐州用兵,貿然暴露行蹤恐對您的戰事不利啊!”
“多謝曹公關心!”南鷹心中有一絲感動,笑道:“敵軍五百騎兵或俘或死,并無一人漏網,而那爲之将也被生擒,曹公可欲一見嗎?”
“好!正要見一見那狗賊!”曹嵩精神一振,怒火中燒道:“他們竟欲利用老朽的殘軀,來挑起操兒與将軍的戰火,真正是用心歹毒!”
“哦?竟是爲了這個目的!”今次輪到南鷹吃了一驚,他隻從史書上得知陶謙派兵追殺曹嵩,卻無論如何也不曾想象到,整個事件背後竟然隐伏着如此可怕的陰謀,且與自己有關。他一念至此,不由對陶謙警惕之心大起。
一臉死灰的張闿被五花大綁着押入帳中,一名渤海軍戰士一腳跺在他的腿彎,整個人立即跪在了地上。
“張闿是吧?”南鷹漫不經心的把玩着手中一柄細刃,頭也不擡道:“認得本将嗎?”
張闿瞧瞧南鷹,再瞧瞧旁邊一臉怒容的曹嵩,突然涕淚交流的膝行過來,在南鷹腳下叩頭有如小雞食米一般:“南将軍,饒命!曹公,饒命啊!小人完全是奉命行事,是逼不得已的啊!”
“原來隻是一個軟蛋!”南鷹一腳蹬在他臉上,将他踢得倒飛出去:“廢話這麽多!耳朵聾了嗎?回答本将問題!”
張闿滿臉是血,卻強擠出笑容:“是!是!小人回話,小人原本并不認識南将軍,可是現在認識了!”
“哦?說說,怎麽猜出來的?”南鷹終于擡起頭來,微微眯起的雙目間精芒閃動,令張闿幾乎吓得失禁。
“小人是看到,您和曹老大人并肩而坐,關系定然非同一般……而臨行前,陶公曾經告訴小人!”他顫聲道:“說曹老大人與将軍交情很深,隻要拿得曹老大人,不僅能逼着曹操将軍與我們聯手,更能脅迫将軍您……不!不!是請将軍退兵!”
“陶謙,你這個衣冠禽獸!無恥小人!”曹嵩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不由破口大罵。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陶謙一手策劃的?”南鷹雙目緊盯着張闿:“并非是他手下的謀士獻計?”
“是!是的!”張闿不敢與南鷹對視,慌忙垂下頭來。
“那麽,陶謙是怎麽知道本将與曹公之間關系的?”南鷹心中凜然,當日自己幫着曹操脫罪,此爲秘密之事,隻有朝中一些重臣才知道内情,陶謙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應該是從前車騎将軍張溫處知道的!”張闿嚅嚅道:“張溫征讨韓遂時,陶公便是他的參軍!”
“是這麽回事!”南鷹心中更是一動,張溫當日也算是與自己交厚,連孫堅都是自己向他推薦的…….可是爲何自己卻連陶謙曾經擔任張溫參軍一事都并不知情?足見這個陶謙定是深藏不露之人。
“既然你連這些機密之事都知道,看來也是陶謙的心腹了!”南鷹若有所思,他略微緩和一下面色,淡淡道:“挑一些有價值或是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來說,瞧能不能換你自己一條狗命!”
“多謝将軍!小人定當知無不言!”張闿這一喜非同小可,能從鷹揚中郎将手中讨得活命的人,那可是屈指可數,更重要的是,誰不知道鷹揚中郎将一諾千金?他可是從不屑做那些過河拆橋之事的!
他微一凝神,立即如數家珍道:“将軍别看陶謙對外一派寬仁表相,實則此人心胸狹窄之極。隻說張溫吧!張溫一向待其不薄,可陶謙卻在私下裏經常诋毀張溫,有一次陶謙公然羞辱上官,被張溫依律貶往邊關,而後張溫憐其之才,又譴人半路追回令其仍複原職,陶謙表面稱謝,然而一回府中卻對張溫大加辱罵!還有一次…….”
南鷹聽着張闿一路滔滔不絕的說下去,面上終于現出了一絲笑容,而曹嵩卻是越聽越驚,一張口再也合攏不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