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鷹緊緊跟在馬岱身後,瞧着他一路旁若無人的向前行去,但凡見到迎面來人,必是理直氣壯的搶先發問,令對面的匈奴人不敢輕怠,更加不敢橫生枝節,不由暗暗稱贊,此番行動帶上了馬岱同行,倒真是明智之選。
“大将軍請看!”馬岱突然間腳下步伐微緩,口中壓低聲音道:“左前方,便是那些漢人藏身的營帳了!”
南鷹冷眼看去,隐約見到數十步外有五六個緊緊相鄰的匈奴軍帳,間隔與别處的匈奴營帳大不相同,顯然是爲了保障其獨立性與隐密性。以一處軍帳可容八人而計,即使人數減半,這群漢人至少也有二三十人之衆。看來必須召集全部人手潛來此處,隻要打他一個措手不及,便有機會在巡夜守軍察覺之前将這群漢人全數控制……
正當南鷹心念電轉之際,突然看到不遠處行來兩名匈奴人,在一間匈奴營帳前喚了幾句。
“他們說什麽?”南鷹心中一動,暗中打出手勢,令全隊人再次放緩步伐。
“好象是說……”馬岱仔細回想了一下那隐約可辨的匈奴語,這才道:“單于請貴客大帳議事!”
“單于?”南鷹眉頭一挑:“是指須蔔骨都侯嗎?”
“隻能是他!”馬岱點頭道。
“跟上他們!”南鷹注視着幾條身影掀簾而出,随着那兩名匈奴人行向大營深處:“這是一個機會……希望可以發現一些有價值的情報。”
“是!”所有人一起發起低低的回應。
“瞧瞧他們究竟搞什麽鬼!然後……”馬雲蘿秀麗的雙眸中寒芒閃動:“一并收拾了他們!”
随着向大營深處不斷深入,巡行的匈奴人隊伍漸漸密集起來,不時有人用警惕的目光向着馬岱一行人掃視而來,所幸馬岱仍是一派從容自若,總是搶先喝出巡夜口令,令對方疑心盡去。
然而,最令人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在遠方高大的單于大帳終于隐約可見之時,一名迎面而來的匈奴人将領突然伸手攔住了馬岱,瞪着眼睛喝出了幾句匈奴話。
南鷹等人一起心中叫糟,卻見馬岱不慌不忙行了一禮,流利的答了幾句,還向着不遠處那幾個漢人的背影努了努嘴。
匈奴人将領眼中的疑慮立時消去,咧了咧嘴,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還伸手拍了拍馬岱的肩膀,這才帶着一群部下錯身而過。
“好險!他應該是發現我們并非這一區域的巡夜隊伍!”王彥擡手拭了拭額上的冷汗,這才向着馬岱疑惑道:“你剛剛說了什麽,那匈奴人居然立即打消了懷疑?”
“他确實起了疑心,問我們并非單于大賬周邊的兵馬,怎會貿然巡至此處?”馬岱微笑道:“于是我回答道,我們臨時将軍帳讓于那些漢人居住,卻不知巡夜的具體區域,正準備前去接領巡夜任務!”
王彥愕然,随即豎起了大指:“兄弟,真有你的!好急智!”
“這次任務結束,不要再回涼州了!”南鷹亦是心中贊歎,對馬岱越加喜愛:“就跟着本将吧,好歹也要打出一個功名,這才好衣錦還鄉!”
馬岱一怔,繼而狂喜道:“多謝大将軍賞識!”涼州的生活枯燥乏味,怎及得上跟随大将軍征戰天下來得刺激暢快?不說什麽封侯拜将,隻是跟随左右便會終生受用不盡了!否則,似馬超這等眼高于頂的絕世天驕又怎會心甘情願的投入麾下?
“好好幹!本将帳前,就是需要你這等人才……”南鷹露出一個微笑,突然笑容一斂:“他們快要入帳了……快!想一個辦法吸引守衛的注意力,本将要靠近一些!”
馬岱确是應變神速,南鷹的話音剛剛落下,他就“唉喲”一聲摔倒在地,連同行的馬雲蘿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附近數十名守衛的目光一起茫然瞧了過來,渾然沒有搞清事情的狀況。
馬岱“艱難”坐起,先是發出一陣痛哼,再用匈奴話慘叫道:“你娘的,我白日裏的刀傷摔開了,疼死我了!”
他指着南鷹幾人道:“你們幾個,還不去拿個火把來?傷口開了,幫我重新包紮啊……都聾了!”
南鷹雖然聽不懂匈奴話,卻聽得馬雲蘿在耳邊輕輕道:“拿火把!”心中立時敞亮,更是不禁爲馬岱的急智叫絕,慌忙口中發出“哦哦”之聲,借機向着距離單于大帳最近的一個營帳行去……每個營帳的一側,都放置着斜插火把的木架,這是靠近營帳的絕佳理由。
幾名聽到馬雲蘿低語的鷹衛也明白過來,裝出慌慌張張的樣子一起掩護着南鷹行去。
馬岱目光一掃四周,見諸多匈奴人遠遠圍觀,頗多取笑之意,不由大怒道:“好笑嗎?老子白日打仗受傷,晚上還被強令巡夜,還讓不讓人活了?”
一些匈奴人聽得此話,不免露出一絲兔死狐悲之色,雖然匈奴人軍紀渙散,向來不守規矩,亦有人好心提醒道:“兄弟,不要多說了。再在單于大帳前喧嘩,你還得受苦!快走吧!”
馬岱聽得此言,面上怒色漸漸消去,恰見拿火把的同伴亦回轉過來,借機下台的掙紮站起,在幾人的扶持之下踉跄着去了。
目送着馬岱等人漸漸遠去,單于大帳附近的守衛們有的漠然不語,有的若有所思,有的面露不屑,卻沒有一人覺察到,正在離去的“匈奴”夜巡小隊竟然悄無聲息的少了一人。
南鷹隐身于那間軍帳的背光陰暗處,犀利的目光迅速掃過十餘步之外單于大帳,很快便鎖定了一處緊貼大帳的木制水槽。那木槽與尋常飲馬之槽迥異,不僅寬大方正,且做工講究,甚至還綴了一圈布帛,顯然是爲了專門供應單于大帳的飲水之用,正是再适合不過的藏身之所。
所慮者,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穿越這十餘步的距離,卻是難比登天。這段短短的距離,至少在十名以上的守衛目光觀測範圍之内,一旦有人身影晃動,他們甚至隻用餘光便能察覺有異。
南鷹正自一籌莫展,眼睜睜瞧着那幾名漢人在匈奴人引導下撩帳而入,不由心如貓抓,卻突聞身後有密集的步聲傳來,登時心中一喜。
一隊巡夜隊伍不緊不慢的踏上單于大帳之間的通道,向着遠方行去,守衛們木然的目光略一掃視,立即将視引投向别處。
南鷹鬼魅般閃出,如影随形般貼在了巡夜隊最後一人的背後,雖然身形同樣是大搖大擺,卻詭異的沒有一絲聲息。同時,他還謹慎的避過了可能令他暴露的火光映照方向,令身前之人完全懵然不覺。在經過那處木槽時,南鷹借助前方隊伍的遮掩,有如靈貓打滾,迅速縮入木槽之下,整個過程兔起鹘落,有如行雲流水,幾乎天衣無縫。而他隐身于木槽之下,除非有人刻意俯身掀起那圈包裹的布帛,否則便再難有人發現他的存在。
南鷹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進入到“甯靜”的空靈之境,同時功聚雙耳,立時将單于大帳内的風吹草動盡收耳中。
“……南鷹已經是強弩之末,單于何不趁夜強襲?否則,在下隻怕遲則生變!”一個流利的漢人聲音緩緩響起,顯然正是剛剛入帳的那幾個漢人之一。
南鷹心頭微松,雖然錯過了雙方的寒喧之言,沒有搞清那些漢人的身份,卻及時聽到了正題。
“哼!你說得輕巧!”一個粗壯的聲音操着生澀的漢語道:“本王狂攻整日,已然死傷慘重,如何還有餘力強襲?何況,夜戰非我匈奴所長,敵軍又依城寨死守,用你們漢人的話說,正是以己之短攻敵所長,豈非自取滅亡?”
南鷹聽得微訝,雖然南匈奴一直親漢,受漢化極重,貴族之中精通漢語的大有人在,但是這位須蔔骨都侯不僅口稱本王,且引經論典,對于漢人兵法亦有涉獵,絕非等閑粗野胡人領袖可比。
“單于此言差矣!”那漢人顯然是一位雄辯之士,立即不假思索道:“根據我方情報顯示,南鷹軍不過三千,且已是連日苦戰、後勤難繼,傷者更是難以計數,其戰力已急劇下降。即使眼下多出了一批大秦(即古代中國對羅馬之稱)的散兵遊勇,兩方不僅缺乏戰事配合,又是臨時利益組合,何足道哉?”
那人語音一頓,似乎在觀察須蔔骨都侯的反應,跟着又道:“縱然單于白日裏經受了一些損失,然而可想而知,南鷹一方亦是遭受重創,若不趁早斬草除根,一旦被南鷹緩過氣來,他必将展開對單于的瘋狂報複!”
說至此處,那人突的冷笑起來:“單于當知,以目前南鷹一方的強大實力,想要對付你們匈奴,當真是隻在反掌之間!”
“你說什麽!是否想要過河拆橋?”須蔔骨都侯憤怒的聲音響起:“若非你們一力鼓動,本王豈會不計後果的千裏來襲?”
南鷹心中一驚,原本隻當是須蔔骨都侯爲了呼廚泉兄弟的舊怨,這才傾巢來犯,豈知竟是受了他人的指使!究竟會是誰呢?
“單于息怒!”那人換過一副誠惶誠恐的口氣:“世人皆知您與呼廚泉兄弟之争,而南鷹正是呼廚泉一方的靠山。若是南鷹敗亡,呼廚泉兄弟對您還有何威脅可言?換言之,對付南鷹,不也正是您唯一的出路嗎?”
“你……”須蔔骨都侯顯然又怒又氣,卻又無言以對,空自喘了幾下粗氣,突然冷笑起來:“你還知道南鷹是呼廚泉一方的靠山?那麽此刻呼廚泉的騎兵距離此地不足一百五十裏,正星夜來援!你令本王立即攻打,一旦呼廚泉騎兵中途趕至,與南鷹前後夾擊,本王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南鷹聽得心頭一松,原來呼廚泉兄弟并非忘恩負義之人,隻要他們傾力來援,勝利的天平必将倒轉。
“情況是這樣的嗎?”那漢人故作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單于一直雪藏了五千精兵遲遲沒有發動,本人之前隻當是要明日一戰克敵。如今看來,您隻怕是想用這支兵馬以逸待勞,一舉消滅呼廚泉兄弟的疲憊之師吧……單于真是好算計!”
“你,你……”須蔔骨都侯突然間口吃起來。
“單于莫要自作聰明,妄想在我們與南鷹之間左右逢源!你以爲隻要消滅了呼廚泉兄弟,單于之位就穩如泰山了嗎?南鷹第一個就會碾死你!更何況……”那漢人聲音蓦的陰沉下來:“不要忘記,你是如何取代羌渠的?沒有我家主公的資助和扶持,憑你也能成功上位?我們能夠扶你上去,當然也能拉你下來!”
南鷹這一驚非同小可。世人都道須蔔骨都侯與羌渠之争是内部争端,原來竟有幕後黑手策劃推動,連呼廚泉兄弟對此都毫無所察。
“馮先生,你誤會了!”須蔔骨都侯明顯是服軟了,他苦笑道:“本王已經說過,不是不願動兵,而是呼廚泉兄弟最遲明日午時便會兵至,本王若是急切之間攻不下南鷹,必遭大敗!”
馮先生?南鷹腦中急轉,卻完全想不出這位馮先生的出處。在現階段,除了原西園八校尉中的助軍左校尉馮芳之外,他真的想不出還有什麽馮姓的人物。然而,他與馮芳也有一面之緣,兩人的聲音完全不同。
“單于放心!”那馮先生再次換過一副柔和的口吻,顯然是玩弄權謀的高手,他淡淡道:“鄙上早有安排,呼廚泉的兵馬會有人沿途‘招呼’,他最快也要在後日才能抵達此處!”
“哦?果真如此,便大事定矣!”須蔔骨都侯喜叫道:“貴上真是算無遺策!”
“豈止如此?”那馮先生傲然道:“鄙上爲了一戰功成,還重金買動了烏丸大人丘力居和難樓兩部兵馬,最遲明日便會來援……烏丸人與你匈奴不是締結了盟約嗎?你們兩方聯合更是勝券在握!如何?難道現在單于還有什麽顧慮嗎?”
南鷹心中一凜,如今呼廚泉被絆住,雙方實力對比已是敵強我弱,再增加烏丸人這支宿敵,形勢更是危如累卵……馮先生的主上究竟是什麽人?竟似是不死不休的大敵,一心欲置自己于死地!
“什麽?貴上還請了烏丸人?”須蔔骨都侯仿佛心情有些複雜,猶豫道:“他們一旦介入,當然令我方實力大增,但是……”
“你到底在害怕什麽?”那馮先生不耐道:“不妨直言!”
“好!那麽本王便直言不諱了!”須蔔骨都侯澀聲道:“先生既知我匈奴與烏丸人是盟友,那麽可知,當初是何人從中牽線搭橋?”
南鷹聽得心中一動,果然便聽須蔔骨都侯繼續道:“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涼州馬壽成将軍的親妹馬雲蘿将軍。其時,馬将軍尚未離開涼州,而今卻将要成爲大将軍夫人了……不僅是她,就連壽成将軍的親子馬超此時也正在對面軍中!”
“聽說馬雲蘿與馬超在烏丸人中威望頗高!”那馮先生仿佛恍然大悟道:“原來單于是在擔心烏丸人臨戰之時會懾于馬雲蘿和馬超的威勢而反戈一擊?放心!烏丸人并不清楚他們的用兵對象是誰!”
“看來,馮先生并不了解馬雲蘿當年在各族之中的影響!”須蔔骨都侯冷笑道:“本王擔心,明日戰事起時,烏丸諸部一見是與馬家大小姐沙場對決,便會立即反水!”
“本人當然了解!”那馮先生突然發出一連串陰冷笑聲,然後才慢條斯理道:“所以,本人才要求單于今夜便要發起攻勢……夜色之中,貴部冒充烏丸人似乎也沒有那麽困難!”
“什麽?”不僅須蔔骨都侯聽得呆了,連南鷹也心頭寒氣直冒。這馮先生到底是誰?竟能想出如此毒計?一旦匈奴人冒充烏丸人夜襲,先不說己方是否能夠識破,單說烏丸人聽聞此事後,定會感到百口莫辯,極有可能一條路走到黑的繼續敵對下去。如此一來,不僅敵我實力更加懸殊,更是斬斷了己方在胡人諸族的人脈與資源,對今後的軍事形勢産生重大影響。
“此計雖妙,卻有不妥之處!”正當南鷹額頭滲汗之時,卻聽到帳中另一個聞所未聞的男性嗓音響起:“聽聞南鷹智計百出,他不會輕易中計的!便是烏丸人,也不會心甘情願成爲我們的暗箭,我怕此計一旦實施,可能弄巧成拙,反而将烏丸人徹底逼到了南鷹一方!”
“哦?張将軍之言,倒也不無道理!”那馮先生沉吟道:“那麽,依将軍之見,該當如何?”
南鷹愕然,此前隻有馮先生一人發聲,他幾乎将其視作了主事之人。但此時聽來,這位張将軍至少身份也不在馮先生之下。
“我不贊成今夜強襲!”那張将軍緩緩道:“恰恰與此相反,我現在最擔心的便是,南鷹今夜會來襲營……我們需要立即連夜部署,瞧瞧這位名滿天下的大将軍是否會前來自投羅網!”
“什麽?”須蔔骨都侯與馮先生同時失聲叫道,而南鷹更是心中劇震,冷汗涔涔而下,心中隻是在想……此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