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鷹巢掌控漢中以來,便始終沒有停止過對于出川交通的建設。近十年間,不僅将貫穿秦嶺的子午、褒斜、陳倉和傥駱各道進行了修繕,且全力發展漢水水運。至今,從漢中平原取道長安,已再無複當年之艱辛。
南鷹仍是一身輕甲,黑發散肩,雖于疾馳之中,然而身軀挺立如山,盡顯座下良駒雄健和本人精良騎術。他遙望着面前那遼闊的關中平原,目光平靜如水,看不出一絲波動。
此次西征不足半月,他卻已經提前籌劃數年。當年,雖然出險招一舉蕩平了董卓,但當時當日的渤海軍不僅無力守住長安這塊飛地,更無可能千裏迢迢将天子劉協一路護送返回渤海。爲了大局,唯有寄期盼于呂布身上,但願他能堅守長安,維護天子威儀。
然而,曆史長河的流向實非南鷹一介凡人所能觊觎窺測。呂布和王允雖然未如史實般敗亡,卻不得已失了長安,令天子仍然落于賊手。緻令漢室威望仍如江河日下,江山社稷仍陷危亡之局。
爲此,南鷹不惜隐忍兩年,暗中積蓄力量。今日,無論是渤海,還是鷹巢,均已今非昔比,可說是兵強馬壯,糧草充足。南鷹已經不想再等待下去,他隻是需要一個時機。
然而,想要打通大漢東西,實現橫跨半壁江山的宏偉目标,穩定河北局勢是極其重要的條件。在現階段的河北四雄中,南鷹最強,袁紹居次,公孫瓒居其三,劉虞最弱。而南鷹雖強,卻無力應對三人聯手。唯一的辦法就是充分利用三人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實行分化,實現打擊袁紹、牽制公孫瓒和拉攏劉虞的目的。在這一目标的執行上,郭嘉和淳于瓊這兩枚早早落下的棋子居功甚偉,而指點公孫瓒修築易京更是神來之筆,不僅解除了劉虞的滅頂之災,更将袁紹大軍死死拖在了易京之下,令兩軍陷入曠日持久的鏖戰之中,無力他顧。
河北形勢無虞,則徐州陶謙、淮南袁術、荊州劉表之輩皆不足慮,而兖州的曹操、豫州的劉備,更對渤海軍嘗懷感激之情,不可能主動做出敵對行動。
最具威脅的,其實仍是占據三輔的李傕、郭汜,長期盤踞涼州的馬騰、韓遂,以及扼守荊州門戶的張濟叔侄,三股勢力均是出自涼州一系,對内時同床異夢,各自爲政,然而一旦對外,則随時可能同仇敵忾,同氣連枝,實在是影響局勢的一個最大變數。
在西征首戰之中,渤海軍打了張濟一個措手不及,并聯合呂布兩邊夾擊,終于壓服了張濟。然而,南鷹卻毫無輕松之感。因爲三環之中,張濟最弱,李傕、郭汜兩人雖然不睦,其各自實力卻均已淩駕于張濟之上,更不用說幾年來一直厲兵秣馬的西涼軍了……南鷹通過各方情報可以斷定,西涼軍已經完全恢複了因爲遠征洛陽和扶助董卓叛亂兩場失利而損耗的原氣。
根據情報顯示,如今的西涼軍可謂是兵強馬壯,至少有兵馬八萬至十萬之間,韓遂、馬騰二人俱是一時枭雄不提,其部下龐德、閻行、成公英、梁興、程銀、侯選、李堪、張橫、成宜、馬玩等人亦皆稱良将,更有馬家少主馬超,雖然年方十八,卻已在涼州一帶打出偌大名頭,聲望直追昔日的馬雲蘿。
涼州集團擁有如此龐大實力,卻一直盤踞一隅而隐忍不發,南鷹可以預見的是,一旦長安有變,首先發動的必是韓馬二人。
爲此,南鷹不惜遠涉群山,再次折返闊别多日的鷹巢,針對重奪長安、防範西涼與固守漢中的具體方略進行了部署。
當然,他此次重返鷹巢亦是收獲良多。首先是靈帝的再世爲人,令他感到由衷的欣慰。自穿越以來,除了高順等人外,他隻對三個人産生出至親一般的深刻感情,那就是馬倫、盧植和靈帝三人。看到靈帝能夠徹底放下,在甯靜之中追求生命真谛,他算是完成了一個心願;其次,就是在鷹巢之中再遇孔融。因爲從靈帝處獲知真相,孔融對南鷹可謂是愧悔無地,二人之間終于盡釋前嫌;最後…….
南鷹不由伸手摸了摸懷中,嘴邊浮出一絲得意的笑容。那些取自神農山藏寶洞的神秘植物,經過丹塵子和張機兩人日以繼夜的研究,證實确是可以大幅改善人體體質的奇藥。他二人以煉丹制藥之法予以精煉,曆時一年之久,終于煉制出一批丹藥,服之則可延年益壽。雖然數量不多,卻足以分配給靈帝、馬倫、盧植和一些最爲心腹的部将,令他們得享遐齡。如果再能前往神農山獲取一些藥材,那麽……
想至此處,南鷹心頭一片火熱,幾乎連此次攻略長安的危險都忘卻了。此番他從鷹巢奇兵突出,直取長安,而西征諸将大多已被充實到漢中和宛城一線,以防禦劉焉、劉表,更派出一支精銳騎兵迂回至三輔與涼州交界的漆縣一帶,以備涼州軍突然進擊。眼下,他身邊隻留黃忠、華雄、馬雲蘿三将,以及荀攸、司馬直兩名文臣,随行兵馬更隻剩兩千最精銳的黑鷹衛。雖說事先已有周密謀劃,然而仍顯勢單力孤,稍有不慎,便可能身陷險境。
南鷹忍不住有一絲憂慮,他不由向着身側望去,卻恰好看到那個英姿飒爽的身影,心中更是平添幾分惆怅……如此絕代佳人,卻已然爲了自己抛棄家業,更不惜數次與至親骨肉反目爲敵,想要報答這份恩深情重,唯有生死相許,不離不棄!
目光注視之下,那倩影若有所覺的側過面龐,向南鷹露出一個鮮花盛放般的笑容。
“全軍加速!”南鷹蓦然間心間甯定,久違多日的空靈之感再次回歸,他從唇邊露出一絲信心十足的笑意:“今夜,我軍便要在長安城中駐軍!”
與此同時,三百裏外的長安城下。
整座城池八門緊閉,城外戰雲密布,幾支大軍壁壘分明的擺開陣式,大戰一觸即發。
南北相向的兩支大軍多以騎兵爲主,其中一軍樹起“郭”字大旗,另一軍則是“李”字大旗,顯然是李傕、郭汜二人再生裂隙,意欲火并。而兩軍之間,仍有一支萬餘人的兵馬背靠着長安城牆列陣,“皇甫”大旗迎風招展。不消說,這是一直在李郭二人之間保持中立的皇甫嵩。
郭汜渾身包裹在厚重的甲胄之中,隻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狠狠瞪向對面的李傕,雙目之中直欲噴出火來。雖然他和李傕之間矛盾重重,更曾幾番兵戎相見,卻一直是以堂堂正正之勢,從未使用過鬼蜮伎倆。然而就在十數日前,李傕卻暗中買通他的婢女,在他的飯食之中投毒,幾乎令他死于非命。這份深仇大恨,即使是傾盡三江之水也難以洗清,唯有你死我活才能作爲了斷。
郭汜身後,徐榮、李蒙、王方諸将亦是渾身披挂,一臉殺氣騰騰。當日,董旻、徐榮二人引兵三千出城圍殺渤海軍,卻中了南鷹的驅虎吞狼之策,與閻行、成公英的萬餘西涼軍厮殺一場慘遭敗績,更兼長安城落入渤海軍之手,大敗之下唯有遠遁。後董旻聞聽董卓已死,遂逃之夭夭不知所蹤,而徐榮先是投向張濟,不久便再次率部回歸長安,并投入郭汜帳下,令郭汜軍實力再漲。
對面軍前,李傕亦是一臉陰狠的與郭汜對視,目光之中不見分毫退讓。他向以董卓軍頭号大将自居,一直視郭汜爲其副手,然而時至今日,兩人形勢倒轉,郭汜不僅隐隐淩駕于他之上,更在朝堂之上公然壓制挑釁,令他在軍中、朝中的聲望日下,實已到了忍無可忍之境。
在他身後,亦有樊稠、段煨、胡車兒諸将跟随,聲勢并不弱于郭汜。
蹄聲響起,皇甫嵩單人獨騎的馳于李郭兩軍之間。時至今日,他已是蒼髯皓首,面容之間盡是老态,然而目光炯炯,神色威嚴,仍顯當日名将風範。
他顯然仍想做最後的努力,長聲大喝道:“兩位将軍,且聽本将之言!你們二位均是國之重臣,更兼守護帝都重責,豈可因一時義氣而自相傾軋,令親者痛而仇者……”
“老将軍不必多言!”郭汜不待皇甫嵩話音落下,便已大叫道:“李賊屢次害我,又嘗懷欺君叛逆之心,可謂是董卓之後的最大國賊!我與李賊之間,何來親者之說?”
“好膽!竟然辱罵董公和李将軍!”李傕軍中,不少将領一起變色。雖然董卓已死,然而當年跟随他的舊将之中,仍有不少人對他忠心耿耿,雖明知董卓惡名滿天下,謂之即招罵名,然而似郭汜這般直言不諱的公然辱罵舊主,卻是首次聽聞。
“董公?我呸!”郭汜狠狠啐了一口,厲聲道:“西涼軍的兄弟們,好好想一想吧!若非董卓這厮狼子野心意欲謀朝篡位,憑我等一身本事,再擇一良主,早已封侯拜将,何至于一再背負叛軍之名?而今将士枉死,祖宗蒙羞,有家難回……難道這些不是拜董卓所賜嗎?”
他此言一出,對面喝罵的西涼軍諸将均是一滞,竟然無言以對。而很多尋常将士則是情不自禁的點頭。
“郭汜,你已官拜後将軍,竟然仍嫌不足?”李傕出人意料的冷靜下來,他大叫道:“你口口聲聲說什麽擇一良主,是否對當今天子不敬?”
“李傕,你休想含血噴人!若非本将一力阻擋,當今天子早已被你軟禁了!”郭汜亦毫不相讓,他啞然失笑道:“而今你官封車騎将軍,我封後将軍,然世人皆知,你我官位實是挾持天子後自封的!不要忘了,袁紹遠在河北,也号稱行車騎将軍……如此虛名,不要也罷!”
“西涼軍的将士們!”他再次振臂大呼:“我們西涼男兒,講究的是憑着一腔熱血,拼着手中刀劍,堂堂正正的打出一個功名來!如今,李賊意圖仿效董卓,繼續将我們推向萬劫不複之境,我們該當如何?”
聽得如此具有煽動性的言論,不僅郭汜軍部下一起鼓噪起來,連李傕軍部下也有不少人高呼附和。
更有一些人狂叫道:“老子們不當叛軍,要昂首挺胸的衣錦還鄉!”
“你郭汜何時成了大漢忠臣了?”李傕終于感覺到一絲不妥,他雙目微微眯起,盡是警覺之色:“這些話是誰教你的?憑你一介武夫,還說不出這種話來!”
“奉诏讨賊!”郭汜蓦然從懷中掏出一卷黃帛展開,其上一方天子印玺,卻是令兩軍将士看得分外清楚:“遵奉天子旨意,服從大漢輔政皇叔谕令,讨伐叛将李傕……凡叛軍陣前反正者,一律既往不咎,讨賊有功将士,一律論功行賞!”
天子诏書一出,全場立時一片山崩海嘯般的嘩然,連李傕都呆在當場。
“皇甫将軍!”郭汜目光冷然的望向同樣愕然的皇甫嵩:“若還遵奉天子号令,便請立即回歸本陣,助本将斬殺李賊!”
“皇甫嵩遵旨!”皇甫嵩有如一盆涼水從頭澆下,渾身一個激靈,同時把握到整個事件背後的真相,他毫不猶豫的撥馬回陣。
“明白了!本将終于明白了!原來一切都是南鷹在背後策劃!”李傕雙目殺機大盛:“郭汜你這個西涼軍的叛徒!我們西涼軍淪落至今,均拜南鷹所賜,你竟然會向他搖尾乞憐?你對得起死在渤海軍手中的萬千兄弟們嗎?”
“此言大謬!”一個熟悉的聲音長聲大叫道:“鷹揚中郎将身爲大漢皇叔,正是當今正統!而我們西涼軍正是因爲名不正、言不順,才會有此下場!”
長叫聲中,郭汜身後一人緩緩策騎從人群之中馳出。
“這不是郎中令嗎?”
“真的,确是李軍師!”
“他竟然沒死?”
“怎麽連他也站在了郭汜一邊?”
李傕軍中立時驚呼一片,人心再次動搖。因爲現身那人不是别人,竟是當年董卓最倚爲心腹的重臣李儒。
“大勢所趨,大義當前!”李儒面無表情的盯着李傕,冷冷道:“李傕,你我也算相交一場,聽我一言……再若執迷不悟,不僅害了一衆兄弟,連你自己也将死無葬身之地!”
他此言一出,李傕身後的将士更是面面相觑,很多人已經情不自禁的放低了手中兵器。
“好!好!好!竟然連你李儒也當了南鷹的鷹犬!”李傕怒極反笑,雖然心頭絕望漸生,然而驕悍狂野的本性仍然占了上風,他狂叫道:“本将就在這裏,有膽放馬過來!瞧瞧你們誰能殺得了本将!”
“我能殺你!”他話音方落,身側猛然有兩人異口同聲大喝。
霎時間,左側樊稠手中長矛,右側胡車兒手中長刀,同時沒入李傕兩肋。
李傕發出驚天動地的狂叫,他雙目凸出的努力想轉過頭來,卻終于口中鮮血狂噴,眼神轉暗。
在數萬将士難以置信的目光之中,西涼軍一代猛将李傕身軀一晃,重重從馬上墜下,跌落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