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樂陵縣令董式仍然如同平日一樣,大清早便領着幾名侍從來到城牆之上進行巡視……這是他一向的慣例,在巡完樂陵那不足十裏的城牆後,便要回到衙署辦公。
“亂世難偷安啊!”這是董式每每眺望城外那無邊土地時最愛說的一句自語。他真的是一個很“懂事”的人,憑着微不足道的寒門出身,硬是當上了一縣之長倒是其次,自從黃巾之亂以來,這位縣令靠着左右逢源的本事,将有如走馬燈一般頻繁更疊的刺史、郡守和督郵們侍候得妥妥貼貼,穩穩坐定了樂陵,而那些此起彼伏的山賊流寇和黃巾餘孽們,也在縣令大人軟硬兼施的手段下,從容來去,卻不曾對樂陵造成過半分實質性的威脅……這也是董式心底最爲得意的事迹,他曾幾次捋須微笑:以德服人,勝逾千軍萬馬。
“百裏之才……也非常人所能啊!”望着城外長勢喜人的農田,城内秩序井然的街市,縣令大人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在湛藍的天空下,他熏熏然、陶陶然的發出了毫不謙遜的自我評價。
“那是自然……”一位随行官吏立即不失時機的接了上來:“自縣令大人主政以來,樂陵百姓安居樂業、生活豐足,試問三街十坊之中,誰人不稱頌您的功績呢?”
“此話不錯!”一位武官也點頭道:“蛾賊起事以來,青州處處烽煙,無數百姓有家難回,唯獨我樂陵從未被戰火波及,全賴縣令大人的運籌帷幄啊!”
董式聽得心花怒放,哈哈一笑道:“各位放心,有本縣在此一日……”
“嗚----”遠方突然響起的悠揚号角令所有人愕然住口。
“這是?”城頭上,一名軍官呆呆瞧着遠處漸漸卷起的塵頭,猛然間用盡力氣狂叫起來:“有敵來犯!”
“當!當!當!”負責警戒的漢軍不要命般的敲起了城上的警鑼。
城牆上一陣大亂。軍官們扯着幾乎變調的嗓子,開始下達一個個命令,而一隊隊士卒手忙腳亂的湧上城來,很多人甚至連裝具都沒有帶全。至于配合守城的民夫……慌亂之中,竟然沒有人想起去派人組織。
“真是一群廢物!”董式瞳孔劇收的瞧着遠處一片片反射着黑色金屬光澤的威武軍隊從塵沙中現出身影。刹那間,心底盡是潮水一般的恐懼和緊張。
他反手一掌扇在身側一名呆若木雞的軍官臉上,嘶聲道:“沒用的東西!你們派出去的斥候都是死人啊!”
那軍官被一掌打了個趔趄,卻是恍若不覺,他雙目直勾勾的伸出手來。指着城下大軍,駭然狂叫道:“鷹旗!是黑鷹大旗!”
“什麽?”包括董式在内的所有人無不渾身劇震的凝目望去。身處距離渤海最近的青州城池,誰會不知道鷹旗代表着什麽?
一面面迎風招展的軍旗上,一隻隻淩空下擊的黑鷹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畏。
“不好了!”一瞬間,董式隻覺頭腦中空空蕩蕩,他無力的伸手撐着城垛,**般叫道:“竟會是那個人來了!”
“嗵嗵嗵嗵!”密集的鼓點一下下響起,仿佛都炸在樂陵軍民的心上。
鷹旗下,一支龐大的軍隊毫無顧及的緩緩逼近。甚至進入了一箭之地,這才軍容鼎盛的停下步伐。數百戰車居中,數千騎兵分列兩翼,而遠方塵土依然揚得老高,顯然仍有後續部隊正在源源不斷的開來。
幾名騎兵直馳出陣,在城上衆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們施施然在城下不遠處支起一座遮陽大蓬,這才肆無忌憚的擡起頭來,大叫道:“大漢皇叔,領渤海太守。鷹揚中郎将至此!樂陵縣令還不速速出城接駕!”
“接駕?”董式臉色更白了,雙手都哆嗦起來:“鷹揚中郎将竟然真的親身至此?”
城下騎兵見城上不聞回應,不由惱怒起來,大吼道:“給你們半刻時間。再不出城迎接,我軍将視你們爲叛軍,即刻發起攻擊!”
想到傳說中鷹揚中郎将那所向無敵的戰績,樂陵軍無論将士無不面如土色,董式望着身側無數道驚惶失措的目光,不由長歎一聲。他整了整衣冠,木然道:“開城!本縣前去迎接鷹揚中郎将尊駕!”
蓬布下,南鷹端座于董式從所未見的木制高椅上,臉上沒有半分表情,他居高臨下的盯着董式那不受控制微微跳動的眼角,半晌才淡淡道:“董縣令辛苦了!”
“不敢!不敢!”董式直覺心跳如雷,即使他本能的感覺到南鷹對他并無殺意,亦被那股撲面而來的威壓堵得喘不過氣,唯有将頭埋得更低。
“董縣令知否,本将今日爲何會親提大軍來到青州境内?”聽着南鷹毫無感情的聲音,董式額上的汗水終于涔涔而下,他啞聲道:“請将軍……啊,不!請皇叔明示!”
“很好!既然你承認本将的皇叔身份,當不至于會質問本将的提兵越境之失!”南鷹譏诮的聲音仿佛是一記炸雷,驚得董式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駭然道:“皇叔,下官怎敢對您不敬!”
“本将也明人不說暗話!”南鷹語中多了幾分淩厲:“如今天子蒙塵,本将好不容易殺敗董卓十數萬叛軍,正待趁勝迎返天子,然而卻聽說渤海之側,盡多不臣賊子正在蠢蠢欲動,妄圖效仿董賊亂我河山……”
“砰!”他重重拍響了案幾,厲聲道:“請董縣令告訴本将,該當如何?”
“皇叔!”董式終于渾身汗透的拜服于地,從懷中摸出一卷木簡、一方銅印,顫聲道:“下官盼皇叔,直如久旱之盼甘霖……這是本縣戶籍名冊和印信,下官願開城歸降!”
“哼!歸降?本将可絕不接受!”聽着南鷹冷笑之聲,感覺着他起身漸漸行近的步聲,董式不由眼前一黑,自己說錯了什麽了嗎?
“胡鬧!”南鷹一把扶起董式,臉上突然冰容解凍,微笑道:“你身爲大漢官吏,而本将亦是大漢之臣,何來歸降之說?”
“早聞董縣令爲官清廉,守土有功,你說歸降本将?這可不是在陷本将于不忠不義嗎?”南鷹的笑聲漸漸爽朗起來:“不過,因爲戰亂頻仍,樂陵已經數年未曾繳稅納賦,今日也算重歸王化吧!”
“今後,樂陵政事,仍請董縣令殚精竭慮!”他望着驚魂未定的董式:“勿令本将失望,勿令天子失望!”
“什麽?”猛然間,強烈的喜悅充斥于董式心底,鷹揚中郎将輕描淡寫一句話,不僅代表自己性命失而複得,連縣令的官帽亦是穩穩的擲回到自己頭上。
不過,董式畢竟也算見多識廣的官場老手,他并沒有被喜悅沖昏了頭腦,他在心中咀嚼着“樂陵政事”四字,然後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請皇叔放心,下官必定爲皇叔、爲大漢守穩樂陵。今後如何爲皇叔的兵馬定期供應軍需……回城之後下官立即拟個章程出來,呈于将軍過目!”
“好!不僅如此!你還要爲本将再辦一件事!”南鷹眼中閃過滿意之色。早聽說這個董式四通八達,确是一個知時達務的聰明人。
“謹候皇叔谕令!”既然已經表明了立場,便自然要有身爲屬下的覺悟,董式精神一振,肅然躬身。
“本将剛才已經說過,如今青州境内不穩,正有董賊黨羽蜇伏待機,更有無數盜匪處處爲禍,而青州刺史焦和卻于日前不幸病故,青州正是群龍無首……”南鷹将手重重一揮,凜然道:“本将身爲大漢皇叔,又執掌渤海,怎能坐視不理?”
“皇叔,您的意思是?”董式一怔,一時沒有猜出南鷹的想法。他心底嘀咕,憑你的大義名份,還有數萬精兵猛将,即使焦和不死,左右也是打得心安理得,還有什麽好顧慮的?
“請董縣令派出樂陵人馬,帶着本将的信使共同傳檄青州各郡各縣!”南鷹炯炯目光直視董式:“令所有忠于大漢的地方官吏即刻譴使來歸……便以一個月爲期!”
他輕輕伸出一根手指,語中的殺機卻令董式渾身一寒:“否則,本将隻能視其爲叛軍,發兵剿滅!”
“下官……”董式猛的拜了下去,用盡力氣大叫道:“謹奉号令!誓死追随皇叔複我大漢疆土!”他心底明白,樂陵已經成了鷹揚中郎将攻略青州的第一個前哨陣地,随着樂陵做出重歸王化的積極響應,整個青州的各方勢力都隻能在臣服與毀滅之間做出選擇……而他董式,做爲第一個投向渤海的青州官員,從此在世人眼中,也将被視爲是鷹揚中郎将的不二忠犬,再無第二條退路可供選擇……
“董式!”南鷹銳利的目光似乎從董式那複雜的眼神中看穿了一切,他突的一笑:“記好你我今日之言……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隻要你從此忠心不二,本将自當不會負你。昔日商鞅立木爲信,終成一代強秦偉業!而你,今日不妨亦做一回本将掌控青州的木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