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皇宮役從正步下台階,見了張奉慌忙行禮。
張奉卻是微怒,一把扯着一人道:“誰讓你們出來的?是否偷懶耍滑?”
那役從大驚道:“太常丞,您誤會了!玉樹千燈已将完成,正在殿中做最後的嵌接!”
“嵌接?”張奉微愕道:“嵌接什麽?”
“便是千燈的油道!!”那役從恭敬道:“原本是要明日日出之後再做的,因太常丞催促的緊,将作大匠隻好親自冒險夜間作業。爲了避免小人們在場妨礙,将作大匠便命小人們一起退出殿外!”
話音未落,隻見殿中燈火突暗,隻餘幾點星光般的微弱光線閃爍不定。
張奉和南鷹同時愕然道:“這是怎麽回事?”
“太常丞且請寬心!”那役從笑道:“将作大匠已有吩咐,在火下連接油道乃是異常危險之事,所以必須熄去大半燭火!”
他猶豫了一下才道:“恕小人多嘴,太常丞最好也在殿外稍待,以妨影響了殿中之事!”
“哦!原來如此!”張奉釋然道:“崔兄不僅親力親爲,不辭勞苦,更兼心細如發,技藝了得!好,本官隻在殿外等候便是!”
他揮了揮手,欣然道:“你們下去吧!”
望着絡繹散去的役從匠人,南鷹疑惑道:“奉兄,你不是少府丞嗎?爲何那役從卻喚你太常丞?”
“嘿嘿!兄弟你有所不知啊!”張奉老臉一紅,帶着幾分得意道:“爲兄爲了将太後的五十壽誕操辦得妥妥當當,不惜老本才做上了這太常丞呢!”
南鷹心中釋然,太常專司宮中禮儀慶典,又是九卿之首,而張奉選擇在這個時機做上太常的副職太常丞,隻怕不僅是想公私兩便的做好祝壽之事,更有可能的是想借此更進一步,跻身九卿之列。
“如此說來,小弟明白了!”他微笑道:“祝太後鳳顔大悅,也祝兄長心想事成!”
“哈哈哈!”張奉心中歡喜,口中卻謙遜道:“可不能這麽說,非我一人之功,非我一人之功!對了,你沒瞧見将作大匠仍在殿中連夜操勞嗎?”
“說到這位将作大匠,聽兄長稱他做崔兄?”南鷹随口道:“卻不知是何許人也?”
“他?你也見過啊!”張奉微笑道:“當日封胥闖宮夜刺,他可是大功臣呢!”
“啊!原來是他!”南鷹恍然道:“便是司徒崔烈之子,前虎贲中郎将崔鈞吧!怎麽他竟然做了将作大匠嗎?這可是個職掌宮室、宗廟、陵寝營建的手藝活兒啊!”
“你休要小瞧人!”張奉撇了撇嘴道:“這崔鈞可是位高人,他在做虎贲中郎将之前曾擔任将作大匠屬下左校令,年方十九歲便主持修築過先帝陵寝!如今,正可說得上是盡展所長!”
“修築先帝陵寝?”南鷹皺了皺眉,他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鹹陽原上的盜陵迷案。
“當然!”張奉渾然不覺的繼續道:“聽說崔鈞曾拜名匠馬臻爲師,學得一身精湛技藝,後來還與宋典、畢岚等人并稱呢!”
“畢岚?掖庭令畢岚?”南鷹有些吃驚道:“聽說此人曾鑄天祿蝦蟆,前不久又作出翻車渴烏,端的是一位當世巧匠!崔鈞能與其并稱,定有過人之處!”
“你怎麽才明白呢?”張奉不耐道:“若非他技藝了得,我張家怎麽可能拉上他崔家一同獻壽?還有财力驚人的曹家,我們三家正可說得上是各有所長!”
“不止于此吧?”南鷹冷笑道:“如今局勢混亂,你們三家故意湊在一起聯合獻寶,隻怕也有向天子和天下人顯示精誠團結的意義吧?”
“哈哈!你小子大有長進喲!”張奉抓了抓頭道:“其實若非大将軍故作清高,我們四家聯合,便已經足夠代表朝中群臣了!”
“大将軍?”南鷹心中一凜。何家保的是史侯,而太後扶的是董侯,兩家原本便是分庭抗禮、勢不兩立,何進當然不可能随同三家一起行事,如此一來豈不是故意示弱,低了太後一頭?而張讓原本是應該與做爲姻親的何家共同進退的,他此次抛開何進,是否有向太後投懷送抱之意?南鷹想着,不由身上一陣發寒,這些宮帏之中的勾心鬥角,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他們這麽鬥下去,隻能是不死不休!而靈帝令兩位皇子認自己爲皇叔的深意,也正在于此!如果想要保全其中一位失敗的皇子,那麽自己也将無可避免的身陷這場殘酷之争……
“漢揚,漢揚?”張奉的呼喚猛然将南鷹從沉思之中拉回,他歉然道:“啊!兄長說什麽?”
“你我兄弟便在此耐心等待片刻如何?”張奉有些不好意思道:“爲兄也不曾料到,恰好此時正是關鍵時刻!”
“無妨無妨!”南鷹擺手道:“事實上,明日過後,小弟隻怕便見不到兄長了!此時,你我兄弟正可月下暢談一番!”
“原來,那個傳聞是真的!”張奉臉色大變,甚至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
“聽說你與陛下狠狠的争了一場?”他湊過頭來,咬牙切齒的壓低聲音道:“你小子是不是瘋了?好好的司隸校尉不做,卻自甘堕落的去做什麽太守?”
“豈隻是天子?”南鷹也低聲苦笑道:“我連你爹也得罪了,今後怕是再難在帝都立足了!”
“看來,我今日找你來是對了!”張奉惡狠狠道:“實話告訴你,一會兒天子便要親自前來視察玉樹千燈!我好言相勸,你小子最好借着這個機會向天子低頭認罪,請他收回成命!”
“奉兄!”南鷹輕輕一歎道:“你的好意小弟如何不知?可若是你真心爲了我好,便放我離去吧!在帝都,小弟真的是身心俱疲了!”
“大不了!”他真切感受到了張奉那份真摯的情意,亦是有些心中泛酸,強笑道:“小弟會常常借故回京,多爲兄長帶上些美酒如何?”
“滾一邊去!誰稀罕你的酒!”張奉罵了一句,終于心軟<a href="零級大神</a>道:“也罷,隻要你仍然認我這個朋友,要滾便滾吧!”
“對了,你說是有傳聞?”南鷹突然開口問道:“關于我,有什麽傳聞?”
“你小子真是耳聾目瞎!”張奉恨鐵不成鋼道:“如今,整個帝都上層都傳遍了,說你居功自傲,公然頂撞天子,而天子一怒之下,則打消了任你爲征西将軍、司隸校尉的聖意!一言以蔽之,你小子現在失寵了!”
“呸?什麽失寵!仿佛我是個弄臣一般!”南鷹啞然失笑道:“不過真是沒有想到,我和天子大吵一架,隻有少數天子近衛才在場,消息怎麽會傳得這麽快?”
“你是朝中新貴,新一代的風雲人物!”張奉搖頭歎息道:“不僅聖眷正隆,更有無數大功在身,怎能不引起各方關注?”
“說到關注?其實恨我的人也不少吧!比如……”南鷹突然語聲一頓,訝然道:“咦?殿中的燈火怎麽又亮起來了?”
“不錯!”張奉亦愕然望去:“難道,将作大匠這麽快便已經完工了?”
大殿門前,一列人影緩緩行了出來,當先一人年約四十,生得方面大耳,相貌清奇,一雙眼睛在燈火的映照下更是精光閃閃,予人精明深沉之感。
他揮了揮手,喝道:“來人啊!速去殿中清掃,以待聖駕親臨!”
“崔兄,真是勞苦功高啊!”張奉欣然上前道:“來來來,爲你介紹一下,這位便是本官好友,大名鼎鼎的鷹揚中郎将南鷹!”
“哦!竟是南鷹揚親至?”崔鈞深邃的目光現出一絲難掩的訝異:“真是久仰将軍大名了,今日一見,幸何如之?”
南鷹微笑着點頭道:“将作大匠客氣了,小弟對您才是景仰有加呢!适才奉兄還在大贊您的高超技藝!”
“一些雕蟲小技罷了,何足稱道?”崔鈞謙遜道:“希望幸不辱命,不至令太後和天子責罵才好!”
他說着,歉然拱手道:“非是下官失禮,實在繁忙競日,有些身困心乏,下官想先回府歇息了!”
南鷹和張奉同聲道:“正該如此!”
崔鈞點了點頭,當先向階下行去,他身後十數名從者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一名皇宮役從突然從轉角處疾行而出,一手托着一盞琉璃座燈,另一手卻提了一桶清水,顯然正是要入殿清掃。
可能是沒有想到崔鈞屬下的大隊人馬仍然逗留在殿前,他猝不及防之下竟然一頭撞上了其中一人,“唉呀”一聲,向後便倒。那桶清水盡數灑在地上,手中的琉璃座燈也失手落向地上。
這一下變故來得太過突然,很多人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南鷹也隻是來得及循着聲音扭過頭來,剛好看到那一盞精緻絕倫的琉璃座燈即将跌得粉碎,心中不由大叫可惜。
在所有人心叫可惜之時,突然一隻手電閃而至,在那琉璃座燈距離地面不足三寸之處,将其穩穩的一把托住,竟是連燈油也沒有灑出半滴。
南鷹不能置信的順着那隻手一路瞧了上去,駭然發現出手之人,竟然是那名被撞的崔鈞屬下。
那人生得平平無奇,手中正抓着那盞燈不知所措的向崔鈞瞧去,似乎也是有些呆了。
南鷹心中凜然,一個尋常随從怎麽可能會有如此了得的身手?他這一抓絕非是刻意爲之,而是完全的條件反射。
“阿三!你在做什麽?”崔鈞威嚴的聲音響起:“笨手笨腳的,險些打破了禦用之物!”
“幸好你反應快,及時接住了此燈!”他厲聲道:“不然,你定然會被重重責罰!還不給本官退下!”
“是!是!”那人手忙腳亂的将燈遞到那目光呆滞的役從手中,低着頭下了禦階。
“兩位!下人愚笨,見笑了!”崔鈞再次拱了拱手,從容離去。
“嘿嘿!”張奉笑了笑:“将作大匠心靈手巧,連屬下自也不凡!難怪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完成如此工程!”
他一拉仍然陷于沉思的南鷹:“走,快快入内一觀!爲兄真是有些急不可耐了!”
“兄長,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那個……”南鷹正想道出心中疑窦。
張奉卻不以爲然道:“我瞧你是少見多怪才對,一個資深匠人身具武功,這不是很尋常的事情嗎?我家中的廚子都會幾下子呢!”
兩人一入殿中,不由目光一滞,一起發出低低的驚歎。
金碧輝煌的大殿中,數十株一人多高的碧綠玉樹流光溢彩,在柔和的燈火下散發出如meng如幻般的光暈,而嫩綠的枝葉之間,無數金質的花朵正熠熠生輝,放射出令人難以逼視的璀璨光芒。金花碧樹,盡皆栩栩如生,彼此掩映,更顯晶瑩輝耀。
南鷹瞧得雙眼發直,良久才衷心贊歎道:“如此絕世奇珍,縱非絕後,亦必空前!”
“是啊!”張奉以meng呓般的口氣喃喃道:“我已經見了好幾次,然每次皆被震懾的無言以對!真是寶物啊!”
“咦?”南鷹突然抽了抽鼻子:“這是什麽味道?很刺鼻啊!”
“當然是漆!”張奉失笑道:“這嘉德殿作爲舉行慶典之所,豈能不修繕一新!”
“不是說漆味酸香嗎?”南鷹疑惑道:“怎麽這氣味之中帶着一絲臭氣,倒有些象是火油?”
“說你書讀得少,果然如此!”張奉挖苦道:“連我都知道,大漆雖好卻是不易幹固,是以須在其内摻入易幹的桐油!”
“這個?慚愧慚愧啊!”南鷹被他鄙視得哭笑不得,說自己書讀得少?隻怕自己才是當今世上學識最爲淵博的人吧?
“對了,不是說将作大匠方才正在嵌接油道嗎?會不會還有那些油的味道?”他随口打岔道:“可是我怎麽沒有看到油道呢?還有這些金花也沒有燃亮啊!”
“真是無知!”張奉得意洋洋道:“爲了不妨礙觀瞻,那些油道當然是要隐于地下了!”
他随腳跺了幾跺地面,木闆立即發出“咚咚”的空響聲:“聽到沒?前幾日我們便已挖空了地下!至于這些金花沒有燃亮的原因嘛!”
他詭笑道:“那可更是一個秘密了!知道畢岚制作的翻車渴烏嗎?”
“知道!怎麽了?”南鷹傻瓜般點頭。
“那渴烏可是大有名堂!”張奉指了指數十株玉樹,神秘道:“我們利用渴烏,再通過地下的油道,竟可将地下的油料從中空的樹幹中吸取上來,引燃金花!你說神奇不神奇?”
“我日!原來是虹吸管!”南鷹恍然大悟,心中不禁對畢岚的妙手絕藝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說什麽?什麽紅戲官?”張奉懷疑道:“我怎麽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官職?”
“咳咳!沒什麽!”南鷹尴尬一笑,再次轉移話題道:“爲什麽如此大費周章呢?直接引燃不就好了?”
“你知道什麽?”張奉不屑道:“明日,将會由陛下親手點燃第一朵金花,再啓動地下的渴烏,随後玉樹緩緩抽取油料,依次将千朵金花一一自動引燃!其間,便是衆嫔妃、皇子、大臣依次祝壽獻禮,待所有人禮罷,正好會是金花全部引燃之時!如此創意,這才夠得上曠古奇今!”
“這麽說,我們現在豈非正站在一座油倉之上?”南鷹不禁有些忐忑道:“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怎麽可能?這可全是經過崔鈞反複查驗過的,絕無危險!”張奉大笑道:“否則,一會兒陛下怎敢親自前來試手?”
“你是說,天子今夜便會試燃千朵金花?”南鷹心中莫名的一陣心悸:“爲什麽要試驗?還有,試驗之事甚爲重要,作爲始作俑者的崔鈞怎麽會中途離去?”
“當然要試!”張奉愕然道:“不然怎能知道金花全部引燃的時間?至于崔鈞?你放心,他親手做出的東西還會有什麽問題…”
“來人!”南鷹突然沉聲喝道:“立即遍查大殿,任何可疑之處均要立即報知于本将,哪怕是地上多了一根線、一根針,都要如實報來!”
他完全是出于一絲本能的警惕,才脫口而出,突然發現包括張奉在内的所有人一起愕然望來,卻無一人行動,不由苦笑,這裏可不是軍中,沒有紀律嚴明的将士來服從自己的軍令。
張奉死死盯着南鷹,眼中放出不能置信的奇光,突然大喝道:“南将軍的話,你們沒有聽到嗎?立即去辦!”
“諾!”此言一出,數十名仆從才紛紛四下散開。他們都是直屬于太常的役從,當然會聽從太常丞的号令。
“兄弟!”張奉一掃适才嬉笑之色,他面色凝重的來到南鷹身側,壓低聲音道:“你究竟瞧出了什麽?可是有什麽不妥之處?”
“我不知道!”南鷹亦是面色沉重,他搖頭道:“但是我能活到今日,靠的是什麽?就是憑着對于危險的直覺。尤其是從崔鈞熄滅燭火和他那手下顯露的身手,我有理由懷疑……”
“禀太常丞、将軍!”一個役從大叫道:“這裏有幾滴奇怪的油脂!”
“多口!”張奉喝道:“地下便是油道,灑幾滴油在地上有何稀奇?否則将作大匠又何必令你們清掃殿中!”
“等一下!待我一觀!”南鷹卻是立即奔了過去。
“什麽?這是!”他望着柱角那幾滴黑色的油脂,不由渾身劇震,瞳孔收縮。
他緩緩伸出手去,用指尖拭了一些湊向鼻端。
張奉尤自喋喋道:“咦?這油怎麽是純黑之色?别是大漆吧…”
突然南鷹觸電般從地上彈了起來,狂叫道:“奉兄!快随我前去捉拿崔鈞!”
“你說什麽?”張奉駭得險些一跤跌倒,他目光呆滞道:“究竟出了什麽事?”
“我…”南鷹尚未說完,突然殿前一陣喧嚣,跟着一個尖細的宦官聲音大叫道:“陛下入殿!”
“不!”南鷹不顧一切的狂喝道:“快阻止陛下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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