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不停,秋風不歇。花窗半掩,窗台一盆潔白的并蒂菊花,一半伸向細雨裏,一半探向窗裏。
秦顔猶聞腳步聲向這邊而來,擱下手中畫筆,移步至花窗前。見瑟瑟秋風細雨裏,一個單薄的身影向這邊一路小跑而來。雙腳因爲用力的緣故濺起一粒一粒的泥渣,碧綠色的繡花鞋沾滿污泥。
秦顔認出那是平日裏伺候秦夫人的丫頭露兒,這露兒是秦夫人較倚重的丫鬟,平日爲人做事最是謹小慎微、沉穩持重。想是秦夫人那出了什麽事,這丫頭才會如此神色匆匆。于是秦顔不顧主仆身份沖那丫頭喚道:“露兒,出什麽事了?”
那丫頭見有人喚,小跑進廊下,抖了抖身上的雨珠,換了副神色,行了一禮道:“回禀二小姐,夫人讓奴婢來請大公子去一趟。”
秦顔心知這丫頭必是不會跟她說實情,說道:“大哥一大早便出去了,大娘她不知道嗎?”
露兒一聽顯然有些着急,秦顔确定必是莊中出了什麽大事,秦夫人才會這麽急着找大公子前去。秦顔又道:“你去吧,我隻是随便唬唬你,你就當真了。大哥方才從我這裏回去,這會該是在書房。你快些去吧,可别耽擱了正事。”
露兒面露難色的看看了左右,又探頭看了看屋裏,見裏外并無他人,湊近秦顔細聲說道:“二小姐平日裏對奴婢恩惠有加,奴婢本不該隐瞞二小姐的,隻是夫人囑咐奴婢萬萬不可走漏風聲。就連蘭夫人和瓊夫人那邊......”
秦顔心思缜密,對莊中之事了如指掌,又了解秦夫人平日的爲人處世,打斷露兒道:“知道,我隻問你,你點頭即可,是老爺的事嗎?”
露兒點點頭,顧不得秦顔驟變的臉色,便大步向東院書房跑去。
秦顔呆立了片刻,心想終究還是出事了,頓時有些慌亂無措。竟無意打翻了那盆并蒂白菊,有丫頭聞聲跑過來,急忙打掃收拾起來。
秦顔遠遠望見細雨中一個竹青色的身影,向神龍大殿疾跑而去,露兒在後面緊追着。再難靜下心來繼續書桌上那副未完的畫作,沖進雨裏向神龍殿而去。
神龍殿是神劍山莊最大最宏偉的建築,同時也是神劍山莊的主事大廳。曆來莊中大小事務均是在這裏商議、抉擇而落實執行的。神劍山莊的現任莊主是秦明輝,也就是是現今的武林盟主。秦明輝在江湖上聲名顯赫、地位崇高。江湖無一不對其仰慕推崇。
秦顔是秦明輝三子兩女中的二女兒。此女自幼聰慧有加,秉性潇灑浪漫,被秦明輝視爲掌上明珠,寵溺非凡。秦顔現下一十五歲正是碧玉年華,因自幼跟随秦明輝踏足江湖,早已是見慣大場面。但此時隐身在神龍殿幔簾之後,卻是神情緊張,手腳冰涼。
像等待某種不好的宣判結果一樣,秦顔此時等着大殿内神劍山莊位高權重的主事和各堂主宣布她父親究竟出了什麽意外。
秦明輝是三個月前接到密信,離開莊中之後便一直了無音訊。臨走時秦明輝将一個包裹和一封書信交給秦顔,說是萬一有什麽不測便可依照書信裏的内容便宜行事。秦顔本沒将此事放在心上,隻當父親出遠門處理一些事物。但如今看莊中形式,秦顔已不得不做下最壞的打算。
殿内以秦明輝的結發妻子秦夫人爲首,以下是秦明輝的大兒子秦佑,再往下是五大堂主,青龍堂主劉瑾飛、神龍堂主羅世秀、冥龍堂主葉志青、靈龍堂主穆桐華、劍龍堂主蕭又雲。五位堂主均是面含焦慮,坐立不安,都等候秦夫人發話。
秦夫人約莫四十三四的樣子,略顯倦容。大概是常年吃齋念佛的緣故,秦夫人全然沒有這個年紀的婦人該有的歲月痕迹。盡管衣飾簡單樸素,依舊難掩絕色之姿及高貴的氣質。烏黑蓬勃的頭發,更顯得皮膚白皙,合中的身材說不出的端莊優雅。
秦佑一身竹青色的長衫,立身于秦夫人身後,鼻眼倒是跟秦夫人有幾分相似。秦夫人雙手撚着佛珠,平靜如水,沒有絲毫的波瀾。隻聽秦夫人說道:“既然來了,就出來聽聽吧,怎麽說老爺也是你的親生父親。”
秦顔知是被秦夫人發現了,便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衆人見是秦顔也不足爲奇,繼續各自的焦灼不安。秦佑責備道:“顔兒,你又調皮了!”秦顔不以爲意在秦佑身側站立,秦夫人又道:“老爺出門在外,本已交代讓佑兒代理莊中事物。但佑兒年輕氣盛終難當大任,如今我身子又一日不如一日,再無精力張羅莊中之事。方才老爺飛鴿傳書說是要到年底才能回來,如此一來莊中總少不了一個主事的人。今日請來各位堂主就是想看看各位堂主的意思。”
幾位堂主聽完秦夫人的話,都暗自松了一口氣,卻都沒有說什麽。
秦夫人沉靜的雙眸一掃衆人,問道:“劉堂主是何想法?”
劉瑾飛道:“一切聽從夫人安排。”
秦顔心裏不屑的想,劉堂主是蘭夫人的親身大哥,他如何會乖乖聽從夫人的安排。
秦夫人道:“羅堂主呢?”
羅世秀道:“在下願意聽從夫人安排。”
秦顔又是一陣不屑,在神劍山莊誰都知道羅堂主跟劉堂主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向來對劉堂主的話唯命是從。秦明輝主事之時,便對秦顔說過此事。如今秦明輝身在外,秦夫人緊急召見五大堂主和秦佑,無非就是想盡快确定代莊主的人選。秦佑是秦明輝的嫡長子,由他主理神劍山莊是天經地義。但是秦夫人不想落人話柄,自然是将秦明輝信任的五位堂主聚集在一起,由他們決選出代理莊主的人選。如今局勢模糊,衆堂主自是不敢擅自做主推選自己心目中的人選。如此一來,秦夫人和秦佑的勝算便更大一些。
想到此秦顔自覺被人算計,卻唯有不動聲色的在心裏苦笑,畢竟知道父親沒事已是大喜。
秦夫人道:“葉堂主,穆堂主,蕭堂主意下如何呢?”
穆桐華道:“大公子生爲盟主的嫡長子,暫代莊主之位本是天經地義,屬下願意聽從夫人的安排。”
餘下兩位堂主也紛紛點頭。
這時殿外争吵之聲漸近,秦夫人緩緩起身,道:“既然幾位堂主都贊同,那這件事就這樣定了。”
隻聽婦人哀恸的哭泣之聲,随着大殿門開而傳了進來。秦夫人依舊不動神色,波瀾不驚的樣子,像是一切都是預料之中一樣。
隻聽一個少年呵斥的聲音道:“哭什麽哭!整日裏就知道哭,我爹就是被你哭死的。”
另一個少女的聲音柔和一些的安慰道:“二娘别哭了,事情還沒有弄清楚,讓下人看見你這幅模樣總該是不好。”
另一個婦人壓低聲音隐隐抽泣,身側站一個少年,一臉漠然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事。
秦夫人隻說道:“如此成何體統,如今我身子不好,這莊内的事我也不想管了。你們愛怎麽鬧便怎麽鬧去,隻是别讓外人看了笑話去。佑兒,今後莊内外事物,你酌情處理便是。決斷的了的便決斷,拿不定主意的就找幾位堂主商量,他們終歸都是你父親的生死兄弟,總是信得過的。”說着便沿着回廊,一路向佛堂而去。
秦佑道:“事已至此,以後還要多多仰仗幾位叔叔。”
客套幾句,五位堂主便紛紛退了下去。
那婦人見無甚意思,狠狠的瞪了瞪秦佑便拂袖離去。那少年看了看秦佑大有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恨恨的尾随婦人走了。
餘下的一位婦人見狀,抹了抹眼淚,也拉着身側的少年走了。
衆下人便也一哄散了。
秦佑道:“若兒,你到佛堂去陪陪娘親,隻有你才能陪她說說貼心話。”少女撇撇嘴瞪了眼秦顔,便也去了。
秦顔被秦佑一句“隻有你才能陪她說說貼心話。”刺中心窩,想到早逝的母親,若她還在世,她是不是也會是她的悌己人呢?
秦佑道:“你怎麽越來越沒有規矩呢?也不知道怎麽,娘親竟然沒有責備你。”
秦顔冷笑一聲道:“她自然不會責備我,怎麽說我也是“爹”的女兒。再說了莊中上下誰不知道大娘脾氣好,就連方才二娘那副模樣她都忍得,更何況是我順道幫了她。”
秦佑戳了戳秦顔的額頭道:“算你會找理,真不曉得誰管的了你?”
秦顔忽想到書桌上那副還沒有完成的畫作,便打了個幌子,匆匆的跑了。
秦明輝前後娶了四房妻妾。秦夫人萬氏是秦明輝的結發妻子,育有一子一女,長子名秦佑,長女名秦若。蘭夫人劉氏是二房,育有一子,名秦修。瓊夫人王氏是三房,育有一子,名秦翎。玉夫人陳氏是四房,早年夭亡,遺留一女,名秦顔。
方才大哭大鬧的便是二房蘭夫人,那呵斥的少年便是秦修。後柔聲勸慰的便是秦若,餘下便是瓊夫人及兒子秦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