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定方雖然隻是短暫的失神,但他知道已經被龍禁尉看在眼裏,這就像是一個遮掩一切的蓋子,現在被完全揭開,裏面的秘密再也藏不住。
譚定方依舊壓制着情緒,故作平靜地道:“我想見皇上。”
馬岱不再多問,向譚定方道:“譚大人與我等一起去龍禁尉吧。”
龍禁尉有密牢,關押着十分重要的犯人,進了龍禁尉大牢很難再出來。
譚定方看向馬岱再次道:“我想要見皇上。”
馬岱淡然:“大人會見到的。”
譚定方微微一笑,他是輸了,他一早覺得皇上不會輕易相信魏元谌,那是因爲皇上不知曉父親。
現在父親的身份敗露,人可能也會被抓,皇上就會知道北疆的事,涉及到梁王和這些年的謀劃,皇上會讓人前去北疆查看。
朝廷一查一切就會敗露,而他多年在北疆的謀算也終究會被看出端倪。
他之所以沒有想要逃走,是準備利用皇上的疑心與魏元谌做一番糾纏,爲主上和父親争取時間,如今秘密被人知曉,一切都落了空,他的案子審或者不審就沒有任何意義,他好像也沒有了任何用處……
因爲朝廷會向北疆發兵,他在大甯安插的人馬不能作壁上觀,定會幫主上赢得這一仗。
戰事一起,什麽都會明了,根本不再需要所謂的證據。
魏元谌赢了,這個人知道什麽時候該去仔細查證,什麽時候該冒險動手。
“老爺。”
譚定方正想着,隻聽到叫喊聲傳來,他轉過頭發現董夫人正快步向他迎來。
“老爺,”董夫人竭力保持着鎮定,卻還是難免露出焦急的神情,“老爺,您……”
董夫人緊緊地攥着手中的氅衣,抿了抿蒼白的嘴唇:“天冷了,您穿上氅衣再出去。”
譚定方點頭:“好。”這一刻他也萬分安甯。
董夫人将氅衣披在譚定方肩頭。
“老爺,您放心,”董夫人輕聲道,“我與孩兒都不會連累您。”
譚定方聽到這話心中一顫,有種不好的預感從心頭掠過:“你說什麽?”
“孩子睡着了,”董夫人微笑着道,“我方才讓他吃了藥,他安睡了,他不會知道,也不會拖累您。”
董夫人話音剛落,馬岱面色也是一暗,就看到他帶來的百戶匆匆忙忙從内室裏跑出來。
“大人,”百戶道,“我等前去後宅拿人,發現……”
百戶看了一眼譚定方:“譚大人的小公子被人下了毒,已經斷氣了。”
“你……”譚定方看着董夫人,他即便知曉夫人是爲了不想拖累他,他心中仍舊不免起波瀾,不知是該埋怨還是心疼。
他被抓之後,家裏人自然也不能逃脫,而且朝廷還會以此爲要挾,他看着孩子受苦心一軟,或許會說出什麽話。
譚定方能夠理解董夫人,不過兒子那乖巧、聰穎的模樣浮現在他腦海中,讓他一時難過的回不過神。
董夫人道:“老爺,我們走了,再也沒有人能牽制您,您可以好好的……”
董夫人的聲音漸輕,整個人也搖搖欲墜。
譚定方睜大眼睛,是啊,哪有母親願意向孩子下手,殺死了孩子,她自己也不想再活下來。
都是爲了他。
譚定方伸手接住了董夫人的身體:“你……你怎麽這麽傻,都是我連累了你。”
馬岱等人看着這一幕也怔愣在那裏,轉眼之間譚定方妻、子雙亡,他回去不知要如何向皇上複命。
少了妻兒牽絆,隻怕譚定方很難會開口說真話。
馬岱正在思量間,忽然耳邊一陣衣袂聲響,然後是衙差驚呼的聲音。
馬岱擡起眼睛看去,譚定方捂着肚腹,鮮血順着他的指縫淌下來,手縫中有一截斷了的匕首露在外面,譚定方懷中的董夫人手中握着另外半截匕首。
看樣子是董夫人将匕首刺向譚定方時,手中的匕首被外力折斷了。
董夫人微微怔愣,不過很快她回過神來,想要動手将刺在譚定方身上的半截匕首繼續推送入譚定方身體裏,再刺得深一些就會要了譚定方的命。
可惜董夫人沒能如願,有個人影擋在她面前,手指略微用力就讓董夫人兩條手臂軟軟地垂了下來。
“魏大人。”
一身官服的魏元谌站在衆人面前,他身姿筆挺,腰間的佩劍尚未出鞘,手又是一提,就将董夫人與譚定方分開。
身邊的衙差上前兩步,利落地将董夫人押在地上。
譚定方怔怔地望着妻子,方才他以爲董氏已經服毒,可現在董氏卻沒有了剛剛的虛弱,她的身體劇烈掙紮着,睜圓了眼睛望着他:“老爺,妾身是怕您受苦,去了龍禁尉……不知道要受多少酷刑。”
譚定方承認董氏這話是對的,就像她殺死兒子一樣,理由讓他無法辯駁,可是有些事讓他不禁起疑,董氏隻是個粗婦,何時有了這樣果決的心性,殺子、殺夫如此鎮定,如果不是魏元谌丢來一顆石子打斷了董氏握着的匕首,他現在應該已經死了。
董氏殺他之前還假作虛弱,目的是要離他近些,在他猝不及防時下手,她怎麽能想得如此周全,即便被阻止依舊苦口婆心地勸說,生像是怕他一時貪生不肯去死,或者熬不過酷刑向朝廷透露秘密。
譚定方看着董氏,他以爲的粗婦其實是極有心計的人,她在他身邊是要監視他的一舉一動?隻要他做了什麽違反主上的事,她就會動手除掉他,是這樣嗎?
譚定方笑了,原來是這樣,他們父子的忠心耿耿,依舊得不到完全的信任。
譚定方擡起眼睛看向魏元谌:“讓魏大人見笑了。”讓人見笑了,他籌謀了一輩子,連枕邊人都沒有看清楚,連主上的心思都沒琢磨透。
說到底都是一樣,他想要利用皇上對魏家的疑心,主上對他何嘗沒有猜忌。
譚定方望着董氏:“在我身邊這些年定然很辛苦。”他之前以爲董氏是喜歡他,甘願爲他操持一切,現在知道原來她在他身邊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隐藏。
這樣真的很辛苦,沒有誰能比他更清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