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說完話，内殿中又是一片安靜。
暖籠中的炭仿佛烘烤着所有人，尤其是皇帝那張寫滿了天子威嚴的臉。
黃昌等人看了一眼顧大小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後娘娘和皇上身上，于是疏忽了這個年輕的女眷。
誰能想到這麽個小姑娘能做些什麽？見到這種場面也大約會被吓住。
可偏偏這小姑娘趁着衆人不注意，爲太後娘娘辦了這樣一樁事。
黃昌看向身邊的内侍，内侍搖了搖頭，沒有人瞧見顧大小姐動手。
可那燒成灰燼的紙确實存在，黃昌皺眉，顧大小姐沒有三頭六臂，不會拳腳功夫，就是個尋常人，的确很有說服力。
想到這裏，黃昌深深地看了顧大小姐一眼，顧大小姐神情緊張而青澀，跟在太後娘娘身後，她抿着嘴唇，臉頰邊多了個淺淺的梨渦，大約是發現他正在打量她，于是擡起了眼皮，那神情不像是有什麽心思的。
黃昌收回目光，太後娘娘不動聲色安排這一出，就是要質疑他們找到的證據和口供。
地上跪着的宮人緊緊地咬着嘴唇，臉上一閃惶恐和驚慌，她垂着眼睛不敢與任何人對視。
貴妃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太後的意思再清楚不過，這宮人就是替死的鬼，德妃被害必然要找到一個兇手來認罪，這個兇手死之前還會拉下魏皇後，雖然她也很想看着魏皇後被廢，可現在顯然不是時候，尤其是當她知曉皇上另有心思之後，她決計不會在這樣的時刻推波助瀾。
皇帝眼睛中有暗流湧動，太後步步緊逼，就是要他承認眼下的局面，是有人在故意陷害坤甯宮。
太後不插手前朝、後宮的事務許多年，這次會前來是因爲這樁案子，是因爲看出那些人的手段，陷害了魏皇後之後，下一步就是将慈甯宮牽扯進去，所以太後不得不站出來将這樁案子弄清楚。
太後将前因後果都說了清楚，誰也不能質疑慈甯宮此舉不妥。
皇帝面色不變，隻是胸口更加炙悶，太後态度如此堅決，他若是不想讓太後插手，難免要與太後明面沖突，前朝不安穩，後宮不可再亂。
權衡之後，皇帝不得不看向那宮人：“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誰？”
威壓之下，宮人冷汗和着血水順臉龐淌下來，就是不肯再開口。
皇帝聲音略微有些沙啞：“拉下去再審。”
“再審恐怕就要打死了，那豈非合了她的心意？”太後擡起眼睛，“不如換一種法子。”
皇帝聽着沒有說話。
太後道：“皇上懲戒魏氏，命她不準走出坤甯宮，讓司禮監和龍禁尉看守宮人，各宮内外都加派了人手，所有宮人進出都要向司禮監禀告，既然如此就将這宮人都去過哪裏，與什麽人說過話弄個清清楚楚，哀家料想她一個人做不成事，必然有同黨。”
一個替死的宮人而已，會死的人不一定會做事，會做事的人絕不會輕易被做替死鬼，姜宮人不是個有思量的，太後料定姜宮人是照别人的安排一步步行事。
太後話音剛落，就有人上前堵了姜宮人的嘴，将她束縛起來，免得讓她尋死。
趁着這個功夫，莫陽明道：“道人去看看德妃娘娘。”
太後轉頭問皇帝：“皇上以爲可否？”
皇帝點點頭：“莫真人醫術高明，就請真人爲德妃診治。”
顧明珠抱起了莫陽明的藥箱，随着莫真人一起向内室裏走去，撩開簾子進了内室，顧明珠就聞到一股混着麻油的酸臭味。
床上的德妃娘娘面容憔悴，發髻散亂，蜷縮在床上看起來十分的狼狽。
顧明珠向痰盂中的嘔吐物看去。
太醫院懷疑德妃娘娘中毒，于是用麻油催吐，那些吐出的腌臜物都還留着，顧明珠聞了聞，混雜的酸臭中有股淡淡的綠豆味兒。
綠豆能解毒。
但是既然要麻油催吐，絕不會在催吐前服用解毒用的湯水。
爲了證實猜測，顧明珠上前向太醫行禮後道：“德妃娘娘吐之前可是喝過了解毒的湯水？”
“不曾，”太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我也問過了，今日娘娘恰好吃了綠豆圓子湯，也幸虧如此，娘娘服下的毒素才得以克制。”
那可真巧，在服毒之前吃綠豆克制，是幸運還是未蔔先知？
顧明珠目光微微閃爍，她有一個壞心眼的主意，也不知道能不能使得。
不過爲了斷案，這應該也不算壞心眼。
……
片刻之後，幾個宮人和内侍被司禮監押進了大殿。
這些人都是今日與姜宮人有過來往的，姜宮人跪在地上，垂着眼睛，就像是已經死了般。
是的，承認了她要毒殺九皇子，就等于送掉了性命，說了她該說的之後，她不會再開口，隻要想通這一點，即便太後在這裏她也不害怕，姜宮人死死地攥着手，準備承受接下來的酷刑，這次再讓她得了機會，她會了結自己的性命。
姜宮人胡亂想着，不肯再去看大殿上的任何人，也不再去聽太後娘娘怎麽審訊其他宮人。
“不好了。”
少女驚慌的聲音傳來，就像一根針挑動了姜宮人的心神。
“德妃娘娘薨了。”
如同一道閃電擊在姜宮人心裏，德妃娘娘死了，這怎麽可能，她下的藥隻夠害死一個孩子，德妃娘娘不能死。
大殿的氣氛爲之一變。
姜宮人下意識地擡起頭，倉皇的目光落在德妃娘娘身邊的女官身上。
女官也睜大了眼睛，轉頭去看大殿上的司禮監太監，她想要進内殿去看情形，突如其來的噩耗卻讓她腳下發軟，踉跄兩步摔在了地上。
女官爬起來終于跑到内殿門口，就聽到屋子裏一陣哭泣聲，女官撩開簾子，看到床上的德妃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
女官渾身顫抖，她轉頭再次去看司禮監太監，她還沒說話，就被太後帶來的宮人壓住了肩膀，然後她被拖拽着扔在了太後和皇帝跟前，一同被扔過來的還有那個她看過兩眼的司禮監太監。
太後冷冷地道：“是你們要殺九皇子，還殺死了德妃，說……是誰指使你們這樣做的？”
女官眼睛中滿是空洞，直到現在她還沒回過神來，身後的姜宮人嘴裏的布團被人取了出來。
然後姜宮人下意識地發出聲音：“不可能，娘娘不會死的……娘娘不會死的，你說過娘娘吃了沒事的，你還給娘娘吃了綠豆圓子。”
女官聽到這話才回過神來，她死死地盯住那司禮監的太監：“你騙了我，你害死了娘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