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惱的是,她很難說明這種情緒的起因是什麽。
離開帝國已經快兩個月,山賊襲擊的影響逐漸消弭,演劇團的生活軌迹回歸到正軌上。
前兩天,王女遞來了一份緻歉信。
山賊襲擊的幕後黑手已經找到,是一名觊觎攝政王地位的大貴族,在帝都的影響力位居前列。
然而事情曝光後,在帝都上下一緻的憤慨之中,王女下令将他打入監牢。不久之後,被一名憤慨的獄卒下毒殺掉了。
信是大家一起看的,在松了口氣之餘,對王女的費心表示了衷心的感謝。
但流歌不小心注意到,安在之後又獨自把信拿出來看了好久,表情和在衆人面前時截然不同。
不是很兇,反而面無表情,但卻讓人不敢靠近。
流歌無法判斷發生了什麽,卻本能地覺得到安一定有心事不願意對人說。
她理解這樣的心情,卻知道這樣做的壞處。
一個人如果把事情藏得太久,心理上會出問題的。
數年前,流歌就差點掉進這樣的深淵。
……
來講一個女孩的故事吧。
這是出生在平民家庭的女孩,她叫做流歌,從小在音樂上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天賦,加上身體協調,跳起舞來觀賞性十足,所有人都說她是天生的歌舞者。
流歌正好在這方面有着濃厚的興趣,她幼時經常跑去各種各樣的演藝團體那裏去觀看,去模仿。久而久之,開朗活潑,喜歡在衆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她有了不小的名氣,街坊鄰裏都鼓勵她以後要去當地的演藝團中表演,不但收入不菲,還能盡情發揮自己的才能。
流歌的父母并沒有反對,他們爲自己的女兒能夠脫離自家世代苦苦經營裁縫鋪卻一直沒有起色的命運而感到高興。失落雖然有,但更多的是對流歌不遺餘力的支持。
從那時,流歌就下定決心,自己一定要努力,以後讓家人都過上更好的生活。
然而在十三歲,流歌年齡剛夠,準備去參加演藝團的時候,悲劇從天而降。
一場意外的大火燒掉了許多家庭,包括流歌家裏也遭遇了不幸。
從去演藝團的途中聽到消息,急忙趕回來的流歌隻聽到了漫天的哀嚎與哭泣。
跪在陌生又熟悉的殘骸前,流歌連眼淚都無法正常流出來。
硬撐着将後事安排好,流歌發過一場高燒。從那以後,很少再有人看到她笑,人變得少言寡語。
流歌沒有再提去演藝團的事,默默接手了父母留下來的裁縫鋪,努力經營着,用工作淹沒自己所有的時間。
後來便是帝國吞并周邊的小國家。
國家的更替對于平民來說沒有實際上的影響,在忙于經營父母留下的裁縫鋪的流歌的記憶中,隻是聽到了兩次征兵的信息,原來的國家便已經被帝國吞并,完全沒有實際意義上的概念。
有實際影響的,是在之後裁縫鋪的經營輕松了許多。
日子慢慢過得充裕了起來,太過努力反而會讓衣服堆積在庫房中腐壞,流歌不得不慢下來。
多餘的時間是有了,然而火災的慘狀卻充斥在腦海之中。
流歌幾乎要發狂,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原本關心她的人都被她拒之門外。
這個時候,一個男青年尋了過來。
他是領主的兒子,一個喜愛才藝的青年,買下了當地的演藝團擔任着團長。在聽聞過流歌曾經表露出來的才藝後,他專門跑來,想要邀請她加入。
在見到流歌的第一眼,青年便爲之着迷。
即使流歌數次拒絕,他還是幾次三番找上門。
可貴的是,身爲貴族的兒子,男人卻并沒有惱羞成怒,每次都是耐心且紳士地邀請。在打聽到流歌父母的事情後,男人更是一次又一次地不顧流歌的冷漠,勸說着她應該放下過去,面對新的生活。
少女本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沉浸在父母失去的悲傷的她,漸漸被男人所打動,接受邀請,加入了演藝團。
男人欣喜若狂,爲流歌安排好了一切,準備好不惜一切代價要把流歌捧上最高的位置。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做,流歌就僅憑第一次出演,俘獲了所有觀衆的心。
少女在表演上的天賦的确非同凡響,唱歌、舞蹈、樂器無不受到所有人的歡迎。
不多時,她就成爲了演藝團毫無争議的最耀眼的新星。
或許是爲了消解過去的哀傷,流歌将所有的心力投在了表演上,卻忽略了人際關系。
雖然演藝團大多數人都被她的才藝所折服,但還是有少數人對從天而降的流歌有微詞。
男人将這些不滿壓了下去,開始對流歌的追求。
他是将流歌從過去的悲傷中拉出來的人,所以在花費了一些心思後,男人成功走進了流歌的心裏。
流歌除了表演之外,有了屬于自己的幸福。
她的臉上多了笑容,多了許多正常人所有的情緒。這份颠倒衆生的美麗,幾乎将演藝團内部對她的不滿盡數去除。
二人很快便談婚論嫁,流歌走出了過去的陰影,時而想象着未來的幸福。
流歌和演藝團裏的人關系也變的好了起來,從同伴的口中,流歌聽說了男人的過去。
她的戀人,曾經娶過一名漂亮的妻子,對方是門當戶對的貴族,隻是後來妻子不幸被強盜所殺害。
流歌沒有過多在意,反而有些心疼。在某次約會之時不小心詢問了一句後,她還誠心地道歉,不想讓戀人想起過去的悲痛。
當時男人的表現的很不自然。
某一天,男子獨自回家去參加父親的生日宴,回到演藝團的住所已經是酩酊大醉。
流歌責備着戀人,卻還是關心地将他送回寝室。
想要離開時,流歌被拉住。
原本她和戀人約定好,要在婚後才做的事情,她的戀人似乎忍不住了。
起初流歌雖然在反抗但還是嬉笑着,早已被愛情所軟化的她,内心其實并不介意提前一點。戀人在她耳邊訴說着她的美麗和才華,讓她幾近沉淪。
兩人迷離地說着過往,氣氛旖旎,無話可說之際,男人由于醉意說起了自己過去的妻子。
流歌的噩夢因此到來。
原來男人和前任妻子結婚不久之後,男人便感到了膩味,對曾經發誓攜手一生的妻子不管不顧,每天在外浪迹,隻在晚上回家。他的妻子是名貴族的女兒,在領主府有一定話語權,一直在質問男人,搞得他煩不勝煩。
政權交替之際,上層社會亂象叢生,男人看到了機會,乘亂将妻子秘密殺害,并且憑空捏造出一個強盜來頂替罪名。
妻子死後,男人更是毫無顧忌,到處找情人。
演藝團之内,現在還對流歌抱有不滿的,正是男人不久前的床伴!
流歌幾乎崩潰,她從沒想到眼前這個男人竟然如此不堪。
他嘴上還在說着甜言蜜語,說絕對不會這樣對待流歌,發誓着以後絕對會和過去的情人斷絕關系,但流歌完全聽不進去,想要掙紮開來。
勸說無果,男人露出了猙獰的一面,想要不顧流歌的意願,強行将她囚禁。
流歌也從男人口中得知,他從未将兩人結婚的消息告訴過家人,領主甚至完全不了解流歌的存在,隻是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外買了個演藝團當做玩具。
得知一切都是騙局,流歌對男人的愛意轉變爲了噴薄而出的怒火,加之男人喝醉了酒,流歌幸運地逃了出來。
動靜很大,事情第二天就被人知曉,男人被群起而攻之,連帶着領主也受到了不少牽連,最終和兒子斷絕了關系。演藝團的領導者也進行了更換。
回到裁縫鋪的流歌,心灰意冷之際,知曉了更讓她受到打擊的消息。
過去的火災,是男人跟私下找的愛人瘋狂時不小心造成的。
火災蔓延的地方,卻隻有這兩個人存活了下來……
街坊看到流歌在裁縫鋪呆呆地坐了好幾天,随後她将裁縫鋪關閉,誰都不知道她在做什麽。
偶爾見到的人,隻覺得她越來越冷漠,甚至開始變得令人恐懼。
她開始打聽領主的兒子流落的地方,有人看到她在一棟氣派的房屋前伫立了許久,裏邊男女嬉鬧的聲音站在街道都能聽見。
流歌一言不發,發梢遮擋着她的雙眼。
當她轉身,準備迅速返回裁縫鋪的時候,卻看到有一隊帝國安設的管理治安的人沖進屋子,領頭者大聲宣布着要逮捕屋内的男人。
男人拼命反抗,在推開抓着自己的人,想要逃跑的時候,被當場擊斃。
風吹過流歌眼前的發梢,露出一雙疲憊且茫然的眼睛。
她還是返回了裁縫鋪。
當晚,裁縫鋪燃起了大火。
沒人知道爲什麽這場火爲什麽會這麽大,周圍的人拼命救火,想要把流歌救出來。但無論多麽努力,火勢都不見小。
被火焰蔓及周圍的流歌卻隻看着手中的布料發呆,嘴角帶着不自然的笑容。
在所有人都要放棄的時候,一個年齡比流歌還要小的少女,義無反顧地沖進了火場。
翠綠色的頭發被火焰燒得焦黑,臉上粘着髒兮兮的灰塵,衣服都被燒了一截。
流歌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女,怔住了。
注視着那雙金色的瞳孔,流歌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拉出來的。隻是看着少女慶幸的笑臉,聽着她安慰的話語,意識神遊天外。
爲什麽,她要拼了命來救我?
綠發少女将她帶回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剛組建起來的旅行劇團。
流歌的第一反應是排斥。
演藝的團體,會讓她聯想起過去。但她拗不過,強硬地被拉了過去。
在剛抵達劇團,綠發少女說明了情況後,流歌便被劇團僅有的兩個人的關懷所淹沒。
白發少女膽怯的關心,紅發姐姐小心翼翼的安慰,讓她無所适從。
過去的經曆讓她的情感無比敏感,正因如此,她能感覺到她們的關心發自内心。
就這麽,她不自覺地跟着劇團到處走。
劇團溫馨的氣息一直萦繞在她周圍,但她不敢表露出哪怕一點自己的内心。
後來又加入進來一個藍頭發的男人,流歌的厭惡感一瞬間便湧了上來。藍發男人也注意到流歌的情緒,一舉一動無比小心卻笨拙,經常逗得劇團的人笑。
慢慢地,流歌對他的厭惡感也沒有了。
在之後又是一對兄妹的加入,給劇團添加了開朗活潑的氣氛。
年齡較小的妹妹一直圍繞在流歌的身邊,給她講笑話,想要逗她開心。在流歌不經意間糾正過妹妹的發音後,妹妹就一直纏着她,要她教唱歌。
在妹妹毫無底線的撒嬌賣萌下,流歌還是耐不住,私下裏悄悄教她唱歌,和已經有些生疏的舞蹈動作。
這被白發的女孩……後來流歌得知是劇團團長的人看到了,她小心翼翼地問流歌能不能參加演出。
她的模樣看上去仿佛生怕自己挨打。
流歌,笑了。
劇團成員,都笑了。
從那以後,流歌就下定決心,要盡自己所有的力量,保護好現在的生活。
在練習歌舞之餘,她還會偷偷去學武藝。
她以爲她藏的很好,然而劇團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因爲流歌請教的人,也教過劇團的其他人。
流歌得知時無比尴尬,故意闆起臉,裝作面無表情。
她的演技自然很出色,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溫柔、她的美麗。
包括最後加入的,紅發姐姐的弟弟。
……
過去痛苦的經曆讓流歌的内心變得強大,也讓她無比珍惜如今的生活,珍惜演劇團的所有人。
正因爲深知将痛楚埋在心中發酵而成的深淵,她才不想劇團裏任何一個人去體驗。
不能放任他這麽下去。
溫柔的櫻發麗人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