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王國代表已經乘船返回，安依然沒能逃過一衆帝國官員的試探。
他們的方式都好像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先是試探身份，然後拿各類多半掌握在貴族手裏的知識明裏暗裏地測試。
當然這隻是總結，實際上給人的模式感不會那麽重。後者的區别還是挺大的，他們的問題涉及了民生、商業、治理和藝術等方方面面，有些連發問的人都對答案不是特别清楚。
大概在帝國官員的眼中，攝政王萊科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算因爲種種原因不能袒露身份，也能通過這些問題間接确定真相。
可能在别人眼中這是雙方都很愉快的聊天，畢竟所有過來詢問的人包括艾爾文、伊翁在内，都是心滿意足地離開的。但對于安來說，這是一場暗潮下不見血的厮殺，如果搞砸了這個環節，前面的一切布置至少也會大打折扣！
還好安事先就有所預料，在赫托那裏就惡補了許多知識，再加上他自身對各個地方的了解，還有一些他不願意提的因素，在應對帝國官員的試探這一項上算是完美成功了。
其實安之前還盼望這不會有這個最難應付的環節，可惜，就像他所想的那樣，從事政事的人，心思注定要比正常人更加複雜和多疑，隻有經過了他們的考驗，才能讓這些人放心。
也許還有人心中仍有疑慮，但沒關系，隻要多數人願意相信安就是萊科，那就是成功——人是從衆的，餘下的懷疑會在群體活動中慢慢消弭。
艾爾文帶來的仆人正在收拾餐宴上的殘餘，安抽空拿了杯果汁，緩解下仿佛快要冒煙的嗓子。
那些帝國官員和軍人在自認爲隐蔽的顧盼中一個個離開。雖然還想要詢問萊科失蹤這麽多年的原因，但在他們的認知當中，自己還要爲攝政王的布置“做掩護”，所以不得不離場。
然後在莉莉安娜示意艾爾文和伊翁也回去休息後，場中隻剩下了同伴。
“我見過最認真的學者也比不過他們，衆卿今天像是變了性子，問題多得吓人。”莉莉安娜調笑道，“要是他們平日裏能有這種态度該多好，我說不定能有更多的時間玩……咳，做自己的事了。”
在後腦勺傳來的涼意下，莉莉安娜硬生生改了口。她身後的筱月默不作聲，眼神有點吓人。
“不可能的，就算他們再怎麽認真，你作爲國主的工作也不會變少，說不定還會因此更多。”安抿了口果汁後說道，“問題永遠解決不完，也一直會誕生新的問題，認真工作意味着他們會處理更多的事務，最後呈交上來的報告和審批也會更多，而這些都需要你來處理。這是制度上的局限，你跑不了。”
安的手忽然頓了一下。
“不會吧，那豈不是要累死？”莉莉安娜苦着臉說道，“有沒有辦法避免這些……唔，從制度上做出改變？”
“……沒有。”無聲地歎了口氣，安又喝了一口果汁，“至少現在還沒有。”
在莉莉安娜迷惑的眼神中，安笑了笑，手指着她說道：“而且嚴格來說，以你的身份也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
莉莉安娜扭頭看了看雷翁哈特和筱月，皺着小臉，完全不明白安在說什麽。
雷翁哈特在想安說的話，筱月則若有所思。
安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抓緊，回頭看向Miku。
“你飄了。”Miku如此說道。
“啊？”
“我感覺你都要飄走了。”
Miku雖然是用開玩笑的語氣在說，但安從中聽到了擔憂。
他明白她在說什麽。
但，腦子裏冒出來東西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目前也找不到解決辦法。
安笑了笑：“沒有，你放心。”
說這話是想安慰Miku，卻看到她用力搖了搖頭。
“我不管你飄沒飄，但線必須攥在我手裏！”Miku湊到安的耳邊，小聲說着惡狠狠的話。
安一怔，笑了出來：“你當我是風筝嗎？”
“哼！”
“好好好，線給你。我保證，永遠在你手裏。”
回過神的雷翁哈特隻看到他們兩個湊在一起說這話，看上去都很開心。
他的腦回路裏還是安剛才的話：“如果從制度上做出改變，隻能将決定權下放才能減輕國主的壓力。”
安擡頭，驚訝的望着雷翁哈特。
從安的動作中得到了自信，雷翁哈特繼續說道：“但這樣一來，會造成君主手裏的權力分散。即使是下放到信任之人的手裏，但誰也無法保證這些權力會不會使人腐化，一旦出現問題，就會埋下分裂的隐患！”
聽完雷翁哈特的侃侃而談，Miku看向安。
安不置可否。
莉莉安娜不服輸地說道：“但換言之，高度集中的權力也過于依賴君主的個人能力，一旦君主出現問題，或者能力不足，國家的治理依然會出現問題！”
她說完，幾個人都看向她。
“……怎麽了，我說的又沒錯！”先是被吓了一跳的莉莉安娜想了想，又自信地挺起胸膛。
“殿下的學習成果很不錯。”筱月說道。
“嗯哼！”
“但您絕不應該說這些。”
莉莉安娜還沒來得及翹鼻子，就被筱月的下一句話打了回去。
打散了莉莉安娜的嚣張氣焰，筱月看向安。表情雖然依舊平靜，可她的眼神卻有些驚疑不定。
“你們說的都沒錯。”
回應了Miku的目光，安才繼續說道。
“無論是将權力集中又或者下放，都會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帝國的繁榮得益于好幾個原因，最大的原因在于攝政王個人突出的能力，他爲帝國定下了一個相對先進的框架，所以即便在他失蹤之後，帝國仍然能夠保持強盛。”
聽着安的“自吹自擂”，莉莉安娜癟了癟嘴。
“但随着時間的推移，問題還是暴露了出來。這就是我們現在所面臨的。”
“有人還想要更多，那他就絕對不會允許攝政王再一次出現，哪怕隻是有這個可能。不過在相互制約之下，哪怕他現今的權力再大，也無法肆意妄爲。”
“我們能利用的，也隻有這點。”
美可等人靠近過來。
“你們在說什麽？”
安攤手，對美可說道：“政事教學？”
美可眼睛一抽，擡手去拍弟弟的腦門：“你哪兒來的本事給人家教這個！”
輕描淡寫地躲過，安笑着說道：“看過一點書，吹噓幾句還是沒問題的。”
“那如何調整制度才能避免這些問題呢？”作爲實際上的王室一員，雷翁哈特問出自己比較關心的話題。
安的笑容微斂：“唔……沒辦法。”
出于求知心理的雷翁哈特不是太滿意這個回答，他不甘心道：“那您是看的那本書，我想拜讀一下。”
“現在的書上可還沒有。”安有些無奈，“好了，别糾結這些，空閑時我們可以再讨論。”
他不想深究這個話題，于是轉移道：“我剛才沒有隻顧着應付試探。我從官員那裏了解到，王都襲擊事件的後續調查會由帝國和王國雙方共同進行，後續會派合适的人選進行信息上的互通，調查會從各自的内部開始。”
“艾爾文、伊翁這邊的想法是，先從叛軍那裏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