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一月,北方正下着鵝毛飛雪。北方晉陽,在寒冷的冰天雪地中,一座堅城拔地而起,在北國飄雪下顯得甚是孤寂。
不甚奢華的漢國皇宮内,雖然宮殿内有石炭等炭火烘烤着,可卻依舊顯得那麽寒冷。
這一座殿名爲陽春殿,“陽春”二字雖顯得春意盎然,可實際上并不顯得那麽一回事。殿内龍榻上劉鈞顯得有些消瘦,清濯臉上血色全無,他時不時地捂着一塊絲帕咳嗽着,好似要将肺都要咳出來一般。
漢主劉鈞這幾日受了風寒,他躺在床上,禦醫也在一旁,身旁站着郭無爲等幾個大臣,他們在聆聽劉鈞的教誨。劉鈞說完一句話,又開始咳嗽起來,随即他吩咐其餘大臣退下,然後将郭無爲一人留下來,他有些話要對郭無爲說。
郭無爲一臉狐疑,他不知道劉鈞爲何獨自将他留在陽春殿内。
殿門一關,也開了一條縫兒。郭無爲卻感覺殿内的氣氛有些詭異,讓人喘不過氣來,而那銅盆子内石炭燃燒的火焰非常地旺,淡藍色的火焰在肆意地跳動着。
郭無爲瞧去一眼,隻覺有股說不出的味道,那石炭的味道有些窒息,除非是适應了它氣味的人才能察覺不到它的味道,而在窗戶的另外一邊,則開了一條縫兒,因爲石炭燃燒必須要開一條縫兒,人若是長時間待在此處,輕則中毒,重則一命嗚呼。
這時候,劉鈞适才感到一陣酣暢,他看着面前的郭無爲,然後說道:“郭先生,朕這身子骨朕知道,恐怕撐不了多久了,朕想問先生一句話,等朕百年之後,先生覺得哪位皇子可以值得托付江山?”
又是這個問題,郭無爲見劉鈞忽然間一副交待後事樣子,他怔了一下,随即他又想到劉鈞這幾個養子并不出色,最出色的那個養子劉繼業倒是可行。
這個問題劉鈞不能解決,爲何要問自己,而且自古以來,帝王的傳承都是靠着皇帝的決斷以及嫡長子繼承制而來。
劉鈞這樣問自己,是不知道皇子當中誰人優秀,誰人平凡麽?這個顯然不是,不過這個問題要回答,也隻能模棱兩可的回答,郭無爲怕的就是受到了劉鈞的猜忌,因爲自己掌握漢國大權,俨然是一代權臣,到時候新君即位,恐怕要受到清算的。
郭無爲見劉鈞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非常希望能從自己的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此刻郭無爲收起身子,然後拱手道:“陛下,皇子們的優秀想必陛下也清楚,自古以來皇位繼承基本都是立嫡長子,若無嫡長子,則立長子,是以無不爲隻能這麽說了。”
郭無爲說到最後,聲音竟然慢慢地小了下去,爲人臣子不能随意妄加揣測上位者,自古以來這個都是大忌,郭無爲也明白這一點,何況自己心向大宋,雖然劉鈞對自己有恩,可是劉鈞之後呢。
眼下大宋官家趙匡胤才是一統天下的雄主,是他;而面前坐在龍榻上咳得厲害的劉鈞對自己有着知遇之恩,若不是如此郭無爲也不會在劉鈞身邊侍奉這麽多年了,對郭無爲而言,劉鈞是一個好皇帝,治國也有方,隻是眼下漢國情況如此,豈可力挽狂瀾,漢國這艘船終究是要沉沒的;而當今天下,大宋如同朝陽一般,散發璀璨的光芒,威加四海之内,天下鹹平。
“看樣子郭無不爲也變成了一個圓滑之人。”劉鈞聽了感覺郭無爲的這句話說了跟沒說一樣,他臉上的表情也是變幻不定,他心道,不過他也知道郭無爲的心思,所以并沒有責怪他,隻是他身後的繼承人問題卻困擾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劉鈞歎了口去,他将兩隻手全部縮回了織錦緞被當中,而陽春殿内的石炭還在繼續燃燒,君臣二人卻不再言語,郭無爲也隻是站在原地怔住了。
“郭先生,朕累了,你先下去罷,将我那義子喚到殿内來即刻。”
郭無爲松了一口氣,殿内實在是太熱了,他感覺自己的背後都濕透了,“陛下保重龍體,無不爲先行告退。”
“唔。”
郭無爲走出陽春殿,一絲風雪從門縫裏面吹了進來,雪花四處打轉兒,殿内的劉鈞卻将織錦緞花被子往自己脖子處攏了攏,随即又是一身咳嗽。
“唉。”郭無爲心内長歎了一口氣,然後關上門,留了一條小縫兒。
郭無爲到了門口,隻見一幹大臣、皇後等女眷以及皇子們都問自己:“陛下,如何了?”
郭無爲對劉繼恩他們這些皇子們道:“皇子,陛下喚你等入内。”
這些皇子都是劉鈞的義子、養子,郭皇後看着這些皇子們,又看看自己的肚子,心裏頭一陣心酸,爲何自己沒有給皇帝誕下一個皇子皇女呢,如今陛下無所出,若換做其他皇帝,早就被皇帝打入冷宮了,哪像現在這麽自由呢。
若不是陛下念及自己是他的妻子,讓自己先後收養二子:一子本姓薛,後取名爲劉繼恩;一子本姓何,後取名爲劉繼元。
劉繼元妻段氏素來與自己不和,前些日子段氏病亡,劉繼元便對自己懷恨在心,認爲是自己派人殺了段氏。她傷透了心,眼淚汪汪地看着一旁的郭無爲,他覺得郭無爲才是自己的儀仗,一個權力的靠山。
可惜皇帝病重,郭皇後心裏頭有一陣不詳的預感,她感覺随時會失去皇帝一樣,這不她雖未傳召,可是還是偷偷地朝着門縫裏面望去。
等到皇子們入了殿内,郭皇後手指狠狠地掐進了自己手背上你的肉中,一絲鮮血從手背上流淌下來,随即她立即将手伸進衣袖内。這些皇子沒有一個是親生的,郭皇後看着這些皇子,心裏感到一陣無力,若是陛下殡天,她日後該如何儀仗。
做一個深宮哀寂貴婦,還是被命運玩弄的玩偶?郭皇後的頭上已經蒙了一層雪白的雪花,她怔怔地朝着門縫裏面望去,心裏卻感到一絲冰寒。
……
此刻殿内,養子劉繼恩、劉繼元、劉繼欽、劉繼文都站在殿内,劉鈞睜開眼睛看着自己的養子,忽然間他發現自己的義子劉繼業(後改回原名楊業)并不在此,故他問道:“繼業呢?怎麽不見他。”
養子劉繼恩道:“爹爹,繼業還在戍守晉陽城呢,恐怕要晚些回來了。”劉繼恩雖然話這麽說,可心裏頭并不暢快,居然關心一個義子,他心裏雖然不悅,可面上卻如春風般溫暖。
“繼業,身爲武将,戍守晉陽城也是爲了大漢,算了晚上在召喚他入宮罷。”
劉繼恩與劉繼元一聽,二人許久未曾一緻如此看着對方,二人雖然是同母異父,可卻是互相不服對方。
“對了,繼元,如今你妻段氏已亡故,守喪期間一切鋪張全部廢了罷,如今我大漢形勢如此,百姓苦不堪言。爹爹這麽說,繼元可千萬不要怪爹爹,你應該能夠明白這些的。”
“爹……爹爹,繼元怎麽會怪爹爹呢?”劉繼元一臉尴尬,随即稍稍平複下來,不過聽劉鈞一提起亡妻段氏,劉鈞心裏頭就不舒服,段氏與養母郭皇後向來不合,二人常常吵得面紅耳赤,亡妻病故,不知是不是郭皇後下的手,不管是不是,劉繼元都恨死了這個郭皇後。
如今父皇卻要自己在亡妻的喪禮上節省開支,這一點也讓劉繼恩非常不樂意,自己也是一個皇子,應該享有皇子的禮儀規制。薄葬如何能夠平複自己心情,這一來二去,劉繼元心頭越發不快,他看向劉鈞的顔色雖然尴尬,可心裏頭卻恨死了劉鈞。
一旁劉繼恩見父皇如此對待自己的弟弟,他心裏頭早就樂開了花,父皇越是如此,劉繼元越是吃癟,他劉繼恩就越快樂。此刻他臉上卻一副恭敬樣子,然後卻道:“爹爹,若是這麽做,豈不是讓我劉氏皇族臉上無光麽,何況大哥的妻子就這麽一個。”
“繼恩,你是長子,怎麽如此說呢,雖說此事……咳咳咳……”劉鈞猛烈咳嗽着,随即繼續道,“若是我大漢亡了,劉氏的尊嚴能值當幾個錢。如今南國氣勢洶洶,難保不會趁此北攻。我大漢區區十一個州,百姓困頓,朝廷财稅入不敷出,該節儉些就節儉些,錢财是小,可國家卻大,你明白麽?”
“是。”劉繼恩被劉鈞斥責了一下,然後收起了心思。
一旁的劉繼元見劉繼恩被父皇斥責,方才的怒火轉而間化爲喜悅,至于劉繼欽、劉繼文那兩個廢物,倒是不值得自己提點,至于劉繼業,他隻顧建功立業,征戰沙場,不過是一個十足的匹夫,也構不成威脅。倒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大哥劉繼恩才是自己登上皇位的一塊絆腳石,他不過是礙于母親劉氏,不然早就對另外一個爹生的大哥下手了。
劉繼恩一副本本分分的樣子站着,其餘的劉繼欽、劉繼文則是唯唯諾諾,見劉鈞答話,則說上一二句,劉鈞不說,他們也不說。
此刻劉繼元見陽春殿内的石炭還在燃燒着,正發出淡藍色的火焰,他又看了看不遠處隔着的紗幔,那紗幔被風輕輕地吹起,他料想那兒定然是有一扇開着的窗戶,猛然間他嗅了一口被石炭溫暖的空氣,有一股若隐若現的硫磺味道,忽然間他心裏頭有了一個毒計。
“讓殿外的大臣們、家眷們都走罷,讓衛德貴與禦醫服侍就行了。”劉鈞交代了許久,也感到身子有些疲倦,随即他便讓那些養子們全部退去殿門外。
因爲劉鈞的病榻與窗戶隔了許久,中間又有紗幔遮擋,适才不能見到窗戶那邊的情況,劉繼元在走出去的時候,忽然間走向了紗幔背後的那扇窗戶,他四處望着,疑神疑鬼一般,然後輕輕地合上了那扇窗戶,然後又朝着殿門走去。
劉繼恩走得快,他已經到了殿門口。見弟弟劉繼元不在後面,他并不知道劉繼元在做什麽,此刻他打算返回殿内去看看怎麽了,正在此刻二人相撞,劉繼恩肥碩的身子将劉繼元撞到在地上。
“你沒事罷?”劉繼恩道。
劉繼元剛想發怒,見這兒是陽春殿,也隻是瞪了劉繼恩一眼,然後從地上起來,拍拍大髦外的灰塵。
劉繼元因爲做賊心虛,倒是沒有對撞倒一事感到任何的憤怒。
“哼,劉繼恩,真是我的好大哥,你等着!總有一日我會讓你嘗嘗苦頭吃的。”劉繼元整理一下衣衫,朝着遠去的劉繼恩的背影心裏暗暗罵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