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晌,這個時候一旁的林荊城忽然間問道:“陳學士,我家将軍說話直接,還請陳學士切莫生氣。”緊接着,爲了暫時緩解尴尬,林荊城又道,“不知陳學士可否有我兄弟的下落?”林荊城問的自然就是林荊門了。
陳喬壓低了嗓子,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這個,每天晚上他都會來老夫的府邸。”
不過,平靜卻一下子被打破了,就在這個時候,趙德昭已經從座位上起來,起身的動靜讓其餘三人一下子看着趙德昭。
陳喬并不知道這個少年是誰,他認爲此人不過是林仁肇手下的一個少年将領,不過當陳喬見他之時,從外貌衣着上來看,面前的這個少年雖然穿着一般,隻穿戴了褪色的淺紅圓領薄衫,戴着翹頭幞頭帽,少年的行爲卻一絲不苟,正襟危坐,舉止相當恰當文明,顯得十分彬彬有禮,這樣的氣勢絕非一個普通人,而且他似乎在哪裏見過這個少年郎,隻是自己一下子也想不起來。
陳喬将目光從趙德昭面上移開,轉而又端起桌上的茶杯,喝起了龍井茶。龍井雖好,可是泡了多次之後,卻淡而無味,或許也是喝茶人的心情所導緻的,今日林仁肇的突然造訪,又突然間說出他認爲那種大逆不道之言,實在是太出乎陳喬的意料之外了。
此刻陳喬心中真有一種想一巴掌扇死林仁肇的沖動了,枉費自己對林仁肇如此看重,将他視作振興大唐的軍中柱石,自己爲了大唐,不惜與叛逆者背道而馳,本打算與林仁肇來個裏應外合,誰知林仁肇今日一番話,已經表明自己投靠大宋的心志了。
此刻趙德昭朝着座位上生悶氣的陳喬道:“小子久仰陳夫子才識,今日一見果真不凡,陳夫子的一番赤誠愛心,着實讓小子佩服,隻是陳夫子可曾知道一句話,孟子曰:‘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爲天子,得乎天子爲諸侯,得乎諸侯爲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祖以時,然而早幹水溢,則變置社稷。’這也是孟子所謂的民貴君輕,不知道陳夫子對這句話何解?”
陳喬并未因趙德昭的一句話而苦無下文,隻是心裏他還是贊同這個少年所言,隻是面上他卻撫須哂笑道:“你這小子倒是有些心計,民貴君輕固然正确,可是我家國主乃仁德守成之君,這大唐天下乃是因爲有奸邪的存在,才讓李從慶篡了位,并非國主過失。可是我陳喬身爲大唐子民一日,就一日爲大唐效命。當年老夫受烈祖、元宗兩代帝王父子器重,如今又受當今國主器重,侍奉三代國君,怎可随意更弦改章、變換主人。我陳喬若是這樣做了,豈不是讓今人後人罵老夫賣國賊子麽?”
陳喬就是這樣一個性格之人,接着趙德昭反問道:“賣國賊?陳夫子未免太高擡李國主了,不過陳夫子說出的這句話卻讓小子心中甚是佩服。一個忠于職守的官吏對于一個國家而言就是幸事,隻是那應該是一個仁德之君而言,可惜若是換了一個亡國之君,縱然大臣相勸,可是國君不作爲,天道不順應,又怎可讓國家代代傳承下去呢。李氏雖然對你有恩,可是自從元宗之時,任用五鬼,朝中奸佞起導緻大唐烏煙瘴氣,民不聊生,而後周世宗南下,由于國力衰微,内政糜爛,兵甲荒頹,自然是不敵大周,割讓江北十四州,這難道就是一個賢德君王所行之事。而當今國主也不過是個文弱君王,雖有心改變國勢,可終究一個吟誦詞人又怎可挽救大唐頹勢,不過是依附大宋天威,得過且過罷了,這樣的君王又怎能值得天下百姓效忠呢?若非國主有虧,,社稷爲何堪憂呢?難道陳夫子是一個瞎子,看不清這天下大勢麽,你又何必守着一個這樣的君王,縱然你以一人之力想改變這天下大勢,也不過是徒勞耳。”
趙德昭的一字一句,字字铿锵,如同千斤般重的錘子一般,重重地砸在陳喬的心頭,這些話說出去,讓陳喬的胸口一陣沉悶,少年年紀雖小,可是見識卻是不凡,陳喬敢斷定這個少年絕非普通人。陳喬并不否認面前這個少年說的沒有道理,隻是他的一顆心從效忠烈祖一刻起,就已經奉獻給了李唐江山,李唐在,陳喬在,李唐亡,陳喬亡。
陳喬此刻心頭暗忖:“此子果真是字字誅心,口才了得,對天下形勢也是在理,此子若是長大,将來一定是一個宰執。”
可惜他陳喬卻不動心,不到最後一刻,他是不會死心的。
此刻,陳喬撫須而笑:“少年郎,你說的對,可是老夫願意死效大唐,頑石豈可動吾心?若是今日你不是來此苦勸老夫,老夫願意手下你這樣的弟子,你今後的前途一定無可限量。”
“陳夫子,忠義耳,卻是愚忠。不過我趙德昭不相信最終陳夫子不會改變心志,時間就是證明一切最好的物事,還要多謝陳夫子的一番誇贊了。”趙德昭拱了拱手,擡起他的頭看着陳喬。
陳喬一聽,這個名字甚是熟悉,他是趙德昭,猛然間陳喬想起了往事,他曾經在碼頭見過趙德昭。
此刻,陳喬兩隻眼睛看着趙德昭,他對着趙德昭不可思議道:“你就是魏王?”
趙德昭微微一笑,一切都非常平靜,他道:“陳夫子,不必如此驚訝,小子不過是一介凡人,終究還是敵不過你心。”
“沒想到魏王一直都待在京城?”陳喬苦笑道,随即他想明白了一切,國主在開封、李從慶篡位、舉兵讨賊、趙官家下令出戰,這一切都是一個陰謀,一個巨大的陰謀,此刻陳喬有些無力,隻是不到最後一刻他斷然不會放棄的,“魏王,老夫一定會拭目以待,送客。”
“陳夫子,這龍井茶果真不錯,聞之香溢,滿口亦如此,這茶,可是韓夫子所贈?”趙德昭掂量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後抿嘴看着見底的茶杯說道,“小子曾經在韓府喝過此茶,話說此茶可是從吳越國而來。”
趙德昭在韓熙載府上喝過此茶,這句話暗示韓熙載也是趙德昭的人,他已經隐約聽出了趙德昭話中的意思,此刻他也是一怔,差點将桌子上的杯盞給撞了。
趙德昭站直身子,躬身一拜:“陳夫子珍重,我大宋缺少的就是陳夫子這樣的清官谏臣。”
趙德昭離去時,朝着林荊城遞了一個眼色,林荊城也是個心思玲珑剔透之人,他明白趙德昭的顧慮。
林仁肇與林荊城也從座位上起身,躬身一拜。
望着三人離去的背影,陳喬寂寥地坐在位置上,對着開封的方向道:“我陳喬辜負了李氏君王,這大唐江山完了,我陳喬又有何顔面活在這個世界上。”
陳喬直起身子,他落寞地從座位上離身,打算回書房。
“阿郎,郎君回府了。”這個時候管事陳史超進來禀告。
“唔,讓他都來書房一趟。”
“是。”
……
書房内,陳彥筆直地站着,位置上的陳喬卻滿臉怒色,将方才林仁肇他們說的話統統告誡自己的兒子。
陳彥看着陳喬,他一字一句道:“父親,這件事情孩兒認爲,他們所言的并不是沒有道理,這事情都這麽明顯了,父親還打算如何力挽狂瀾?這大唐如今已經千瘡百孔,若沒有強宋,估計大唐社稷還能延續好幾十載,可是如今内憂外患,大唐恐無回天乏力之術了。而且今日魏王親自出面,也是禮節下士,算是給父親面子了。”
陳彥這也是從大局考慮,當今的大唐朝廷已經沒有陳喬的餘地了,而且李煜一家子都在開封,這等于大唐的國祚都捏在大宋手上,到時候憑借大宋一句話,就能讓天下抖一抖。
陳喬聽了,直罵道:“你這個逆子,不成氣候的東西,你怎可爲賊人說話,你忘了父親是如何教你的。仁義忠誠,要爲國家誓死至終。我陳喬豈可叛國,做出那等事來。”
陳喬此刻臉色變得鐵青,兒子陳彥都苦苦勸自己歸順大宋,他心底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此時恨不得打他一頓。
“父親——”陳彥跪在地上,重重地磕着頭。
陳喬并沒有任何表示,他依舊不動如山,心志堅定,“你走罷,就當我陳喬沒有你這個兒子——”
陳彥轉身就離開了書房。
……
到了夜間,林荊門摸黑到了陳府,他并不知道林仁肇三人白天到過陳府。勸過陳喬之事。
陳喬吃了飯之後,就一直将自己鎖在書房内,林荊門按照往日時辰已經到了書房門外。
書房的燭火一直都亮着,可是裏面卻沒有一絲動靜。
忽然間林荊門聽見一陣踢翻凳子的聲音。
林荊門聽見聲響,忽感不對勁,便立即推門而入,隻見陳喬直挺挺地挂在房梁上,雙腿一直蹬着,他趕緊上去将陳喬從房梁上放下來。
陳喬見林荊門回府,他咳嗽了一陣道:“林副将還是讓老夫去罷,老夫已經無顔見國主了。”
“陳學士,究竟發生了何事?”林荊門用力拍了拍陳喬的後背,舒緩他的氣息。
“老夫……咳……”陳喬欲說未說,歎了口氣,随即才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說了出來。
林荊門狐疑道:“林帥怎會如此?他們現在何處?我去找找他們。”
就在這個時候,管事陳史超忽然間道:“阿郎,他們又來了。”
“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接下來,林荊門就已經從他們三人的話中知道了一切,林荊門見林仁肇執意如此,也就順應時勢,一并歸順了趙德昭。
陳喬隻得放棄了輕生的念頭,既然如此,他打算歸故裏,當個教書匠,後半輩子當個夫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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