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因爲金陵外圍遭受林仁肇圍城的困擾,李從慶便下令在金陵城實行宵禁,街道上來往巡查的基本上都是禁軍以及江甯府的府軍。
老百姓極少出現在街頭,街上的店鋪一到夜晚就已經關門了。
禁軍、府軍将士們沿街巡查着,在清冷的街道上,邊走邊搓着雙手,咒罵這個寒冷的夜晚,偶爾間有幾個賣炭的農夫挑着木炭或者石炭經過。
街道上面的積雪早就已經掃除了,木荊門今夜已經不用輪崗了,他撤退下來之後,換了一身夜行衣,一身屬于黑夜的衣服,便按照白天的記憶,又重新摸回了此處,一戶挂着“陳府”匾額的大院子門前。
從門口過怕會被人當成賊人,木荊門便悄悄繞道陳府後門,後門一旁長着一棵歪脖子樹,正好可以爲他提供攀爬的地方。
木荊門三下五除二已經攀爬上去了,他輕巧地落在了屋檐上,之後便又輕輕一踮,整個身形便如鴻雁般落在雨花石上。
一段日子前,他曾經随同林仁肇到過陳喬的宅院,是以還留有一些印象。
如此走得五六十步子,前方忽然曲徑通幽,一束寒梅在冰雪天氣開得十分熱鬧,隐約間有陣陣淡淡的清香襲來。
木荊門解下面上的黑紗,他猛然嗅了口,覺得甚爲清香,而在梅花不遠處的一個小閣樓,就是陳喬所住的地方。
屋内的陳喬還未睡,閣樓的燈火仍舊點亮着,襯托着他的孤單身影。
陳喬還在納悶,而在此刻屋外有一陣敲門聲傳來。
陳喬不知是誰,還以爲是韓四,即刻起身開了門,便見一張熟悉的臉湊了上來。
“怎麽是你?”陳喬狐疑道,接着他看了看四周,道,“快進來吧。”
入了屋子,陳喬立馬關閉房門,一臉緊張地問道:“林副将,你家元帥如何打算?”
此人就是林荊門,冒用了木姓,怕的就是李從慶對“林”這個字起疑,“事實上,早在林帥入京前,我就到了這金陵,恰逢李從慶招募兵勇,這才入伍,一是爲了探查金陵的虛實,二也是爲了林帥的大計。前幾日我也聽聞了陳學士的遭遇,亦是對你由衷地佩服。”
陳廷聽林荊門有事而來,連忙道:“如今國家危難,可惜老夫卻不能襄助一二,任憑賊子篡位,如今老夫便是如此,才會辭官歸家,隻是這襄助二字不知道該如何幫助林帥?”
林荊門從懷中掏出一份書函,交付到陳喬手上。
是信?陳喬攤開一看,字裏行間飽含林仁肇一片對朝廷赤誠之心,隻是如今國主蒙難,社稷危亡,佞臣篡位,林仁肇得此國主的信函,便以大唐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身份,招募大唐境内的仁人志士,一同匡扶社稷,鏟除奸佞,還大唐一片朗朗乾坤……
陳喬讀完,一雙眼睛已經滴下了渾濁的眼淚,隻見他唏噓不已道:“既然林帥都如此了,我陳喬一介年邁之軀又何如?自當爲國主效命,隻是金陵局勢複雜,不是你我可以改變的,如今我已辭官,一切改變也就卑微了。”
陳喬忽然間想起樞密院的奏報,他猛然間道:“如今宋皇已經廣邀天下諸國出兵讨伐李從慶,雖然名義上如此,可是背地裏何嘗不是爲了觊觎我大唐江山呢,如今聽聞宋國使臣已經去了吳越西府、(南)漢興王府、泉州了,這日後的形勢恐怕非你我所力及啊。”
林荊門鼓足氣道:“我就不信這天下人都會如此,我大唐江山自該由大唐人做主,趙匡胤這麽做不是不仁麽?”
陳喬連連苦笑,他擔心道:“也不知這國主現今何處,若在金陵就好了,若是落在宋人手上,恐怕我大唐将萬劫不複!”
隻是陳喬與林荊門二人不知道的是,而今在北國,汴水西側的一座小小的府宅之外,已經把守了許久禁軍士兵,宅院四周圍得跟鐵桶一般,任憑你一隻飛鳥也别想飛出去。他們的國主李煜此刻都已經團聚在東京開封府。
林荊門今日前來陳喬府上,自然希望陳喬能在暗中幫助林仁肇,隻是如今這位曾經總領唐國軍政大事的官員如今已經辭官,自然是說不上話了。
陳喬正思忖之時,忽然想起了朝中的幾個官員,他不知道這幾位如何表态,比如這張洎、韓熙載等人。
林荊門問道:“不知陳學士計将安出?”
他知道這二位與他共事多年,基本上對大唐江山都是忠心耿耿的,隻不過自己忽然間造訪他們府上,也不知他們的用意如何。
陳喬道:“林副将,要不明日你化作我府上一個仆役,随我去見見這金陵城中的幾個官員,老夫如今無官無職,自然要用的也隻有以前的舊僚了。”
林荊門拱手拜道:“那就有勞陳學士了。”
林荊門說完,按照原路退回去了。
……
次日一早,林荊門并沒有輪到戍守站崗,此刻他換上一聲粗布衣衫,便化身陳府的一個仆役,随同陳喬一起坐着驢車出發了。
首先陳喬要去拜訪的乃是張洎府上,來到了張洎府上,陳喬的突然造訪,讓張洎有些意外,自從陳喬辭官之後,朝廷的一些軍務就壓在他的身上,今日他恰好要去宮中商議如何對敵。
眼見陳喬造訪,張洎拱手道:“子喬兄不知今日爲了何事而來?”
陳喬見四周有人,便道:“師黯老弟,此事事關重大,還是入屋再說。”
張洎即刻明白陳喬的意思,接着二人相邀來到大廳内,林荊門化身一個仆役緊緊地跟随其後。
張洎轉過身,見到林荊門道:“子喬兄,這……”
“師黯老弟他是自己人,不礙事的。”
張洎問道:“不知子喬兄今日?”
“不知師黯是否聽到金陵最近的流言蜚語,說國主并未駕崩,而是……有人蓄意而爲?”
張洎道:“這個……傳聞終歸是傳聞,一切道聽途說罷了,又能如何啊?”
“師黯老弟,此話可不能這麽說啊,古語雲:三人成虎。如今金陵謠言四起,恐對新皇名聲不利,而且這其中也不知究竟是不是流言,萬一此事是真的,那麽師黯老弟究竟打算怎麽做?”
“這個恕我直言,就算是真的,可是如今這已經成爲事實,怎可改變啊?”張洎提高了嗓音,而且看他的樣子,他估摸着已經知道對方今日來這兒一序的目的了,說真的他有心也無力。
陳喬兩隻眼睛盯着張洎,一副含情脈脈道:“可是這金陵城外可有林仁肇精銳五萬圍城,這豈非空穴來風,老夫料定這其中勢必有詐。”
張洎知道陳喬在想什麽,他道:“子喬兄,飯可以亂吃,可是這話可不能亂說,這金陵如今可在新皇手底下。我們又怎可随意改變事實呢,如今齊王貴爲天子,我們就應該效忠齊王,爲大唐盡忠。”
“可是這齊王真的能效忠麽,你是不知道這齊王其實是個……”陳喬一口氣差點給說了出來。
“是什麽?他可是陛下啊!”張洎道。
陳喬沒想到張洎一直跟他對腔,而且就算謠言是真的,張洎也不會輕易改變這個事實的。
就在此刻,一旁的那個仆役裝束的林荊門忽然勃然大怒,然後從袖口内抽出一柄匕首,随即對着張洎道:“爾等豎子,世代深受皇恩,如今卻爲謀逆說話,是何居心,何況我林帥匡扶的是大唐,并不是他謀逆之人。”
張洎忽然間被這個舉動吓壞了,他哆哆嗦嗦道:“你是何人,爲何混入我府邸?”
“在下潤州副将林荊門耳。”
陳喬歎了口氣,搖搖頭制止了林荊門道:“林副帥,算了,他不肯合作那是他的事情,就算換了别人,興許也不會一時接受的。”
林荊門一時氣不過,将匕首拉下來之時,便用匕首割了一下張洎的袖子,張洎那寬大的朝服袖口一下子被劃拉出一個大口子,露出裏面的亵衣。
“師黯老弟,這件事情是我的錯,今日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人計較,也不要……”
“子喬兄,這人瘋了,哪有這樣逼問的?也罷,今日之事我決計不會計較,你們走罷,就當甚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唉——”陳喬長歎了一口氣,一身落寞,随即拱手道,“師黯老弟,告辭。”
剛剛差點吓壞了張洎,此刻他拱手一拜,道:“子喬兄慢走。”
“哼——狗官!雜碎!”林荊門一口污穢之語,轉而跟随在陳喬後面離開了此處。
待陳喬與林荊門走後,張洎癱倒在大廳地闆上,随即他吩咐下人速來,“來人,幫本官換身朝服。”
……
出了張府,二人一路上邊走邊說着。
林荊門憋着一口氣,道:“陳學士,爲何不讓我殺了那個貪生怕死之人?”
“林副将,這又何必,他不過是想保全自己,不過……”陳喬忽而提高了嗓音道,“這樣的人我陳子喬算是看錯了,日後必不爲伍。”
“哼。”林荊門狠狠地啐了一口痰。
二人上了驢車,自然趕去韓熙載的府上,陳喬對這個有些自戀又有些清高的韓熙載,說實在話,他是有些捉摸不透。
林荊門在車内又換了一身衣裳,隻是穿着普通士子的衣衫。
驢車已經到了韓熙載的府上,韓熙載今日仍舊待在府上,韓四見到陳喬遠道而來,立即拱手,随即入府禀告去了。
韓熙載今日在府上,他卻穿着一身圓領長袍,手中還提着一把扇子,隻是這個在大冬天,有些格格不入,隻見他匆匆而來,拱手拜道:“子喬老弟,是何風将你吹來了?”
陳喬拱了拱手,道:“叔言兄春風滿面,似乎有喜事啊,今日小弟不請自來,叨擾了。”
一旁的林荊門一陣鄙夷,這官員的架子真大,而且看樣子也是一個清高之人,隻是這樣的人靠得住麽?
韓熙載并無愠怒,依舊是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道:“無妨無妨,自那日你辭官之後,老夫便一直不明白子喬老弟爲何好好的官不當,要辭官呢?”
“這……說出來要讓叔言兄笑話了。”
韓熙載注意到客人還站在門口,即刻拱手道:“子喬老弟,老夫府上新進了一批從吳越國而來的龍井茶,子喬老弟可否賞光一去廳内品茶。”
“這個是自然的。”陳喬賠笑道。
“有請。”
林荊門也緊緊跟随其後,一入屋子,便覺得屋子内一片溫暖,炭火大盆子上擺放着一壺開水,偶然間便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茶葉清香。
韓熙載即刻命人調制茶水,陳喬便見到這不一般的茶葉,墨綠色的,在開水裏翻滾,他有些好奇這韓熙載喝的是什麽茶葉。
“坐。”韓熙載道。
陳喬介紹道:“這位是我家遠親,這位是韓尚書。”
林荊門拱手道:“見過韓尚書。”
韓熙載一雙毒眼已經看穿了對方的身份,“你家親戚果真不凡,看樣子是個軍中之人。”
“韓尚書見笑了。”
“品茶,嘗嘗看這龍井茶水如何?”
“龍井茶,當真是個好名字,不過未曾聽過?今日一見果真不凡。”
“這龍井可是從吳越而來,如今吳越便出了此等好茶,也不知是我大唐的福分還是……”韓熙載頓了頓,并沒有說話,接着他覺得對方有些尴尬,便道,“吳越終究是小國,如何跟我大唐比,不過這宋國與我們大唐比,也不知……”
“咳咳。”陳喬覺得韓熙載的話有些偏離,且話中有話,他便假裝咳嗽。
屋子内氣氛尴尬了起來,三人之間互相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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